儿子大学毕业,找到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是她熬干心血后最大的甜。前些日子儿子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看着儿子牵着新娘的手,眉眼间尽是幸福和担当,李玉梅坐在主桌,脸上笑着,心里那块冻了多年的坚冰,才终于被这暖意融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婚礼后,她用攒下的钱,把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彻底翻新了一遍。旧家具都换了,墙壁刷得雪白,窗户擦得透亮,阳光能毫无遮拦地洒满整个客厅。每天早上,她去公园遛弯,看着晨练的老人们;下午,跟着小区里几个老姐妹去广场,音乐响起,脚步虽然不那么灵活,但踩在节拍上,心里是踏实的;晚上回家,窝在沙发里看会儿电视,困了就睡。这份清净和自在,是她用半生血泪换来的,是扎扎实实握在手里的安稳。
现在,他说想回来?回来做什么?李玉梅在黑暗中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朦胧的光影。他说是来“搭把手带孙子”?孙子?儿子儿媳刚结婚,蜜月才回来几天,小两口正是享受二人世界的时候,孙子连个影子都没有!就算将来真有了孙子,她李玉梅身子骨还硬朗,帮着搭把手绰绰有余。儿子儿媳年轻力壮,难道还指望一个多年缺席、如今一身毛病的老人来当带孙子的主力?这话听着多可笑!多虚伪!
剥开这层温情脉脉的借口,底下露出的,是赤裸裸的现实:他在外面转了一大圈,碰得头破血流,身体垮了,钱没了,孤家寡人一个,无依无靠了。于是,他想起了那个被他抛弃多年的“家”,想起了那个被他亏欠了半辈子的儿子——如今儿子成家立业,有了稳定的收入。他回来,哪里是帮忙?分明是看准了这里有个现成的窝,有热饭热菜,有人伺候,更重要的是,有个能给他养老送终的儿子!他这是想找个不花钱的养老院,找个能照顾他余生的保姆!
一股强烈的愤懑和不甘,像滚烫的岩浆,猛地冲上李玉梅的心头,烧得她浑身发颤。凭什么?!凭什么他当年能那么潇洒,说走就走,把孤儿寡母和生活的重担像甩包袱一样丢下?凭什么在她熬过最黑暗的岁月,终于迎来一点光亮和宁静的时候,他就能这么轻飘飘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想回来就回来?他有什么资格,来打破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份平静?
李玉梅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急促地喘息着。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浓稠的黑暗,也照亮了这间属于她一个人的、整洁温馨的卧室。墙上挂着儿子婚礼时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她和儿子笑容灿烂,中间那个位置,永远地空着,也永远地干净着。
她慢慢地掀开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床,生怕吵醒了还在熟睡中的邻居。
双脚刚一接触到微凉的地板,她就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到窗边。
走到窗边后,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窗帘,“刷”的一声将其拉开。瞬间,凌晨那清冷的空气如潮水般涌进房间,其中还夹杂着外面玉兰树若有若无的香气,让人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她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东方天际。那里已经泛起了一丝极淡的鱼肚白,仿佛是黑夜与白昼之间的过渡色。城市还沉浸在沉睡之中,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的光晕安静地铺在楼下的小路上,形成一片片柔和的光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清冽的空气,感受着那股凉意顺着喉咙滑入肺腑。那口一直堵在心口的浊气似乎也在这一瞬间被冲散了一些,让她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了她的脸,她定睛看去,只见自己的眼角已经有了深刻的纹路,鬓角也开始泛起灰白色。然而,与这些岁月痕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异常清亮的眼神,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