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孩喜欢这些画稿的原因,和刚刚顾为经在《武吉知马》之前,因为想要享受视觉上喜悦而驻足停留的原因,根本别无二致。
顾为经也没有因为失望而立刻转身离开。
在孤儿院做义工的经历,让年轻人培养出了极好的对小孩子的耐心。
他看着小朋友想要乱抓的手,没有去说这样不好,没规矩,展柜脏,或者说他的手脏,可能会在玻璃面板上留下手指印子会影响接下来其他人的观看体验。
顾为经又轻轻笑了下。
他知道怎么跟小孩子打交道。
有些时候你会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完全不懂事,没法沟通,有些时候,人又会觉得,只要把有些道理说破,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懂事的令人吃惊。
“小朋友,你这么做,你妈妈会不开心的。你愿不愿意,不去摸这些展台,让你妈妈今天变得开心一点呢?”
小男孩又呆了一下。
他的手迟疑的悬在空中,似是面对着一个让人难解的问题。
顾为经向着小朋友伸出一个大拇指,站起身,又朝看上去很年轻的母亲点点头用以告别。
“见笑,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特淘,等再长大一点,也许就好了……”女人也朝着顾为经善意的点点头,然后彼此告别,牵着自己的孩子离开。
在这个以不切实际的期望做为询问,以理所当然的失望做为回答的短暂交谈插曲之后。
顾为经继续在展台里呆了很久。
他带着心中的疑问,把展会里的大多数作品都一一看过,想要分辨出所有的作品内在层次的好坏高低。
顾为经的行为仿佛古代东夏的哲人对着竹子,希望看出其内蕴含着成为圣人的复杂道理。
结果也像那位古代哲人,除了把自己看的头昏脑涨。
他一无所觉。
直到到了快到预约带阿旺去做体检的时间,顾为经才想要离开滨海艺术中心。
他准备带着自己的艺术之问去询问树懒先生,可顾为经又不确定,树懒先生是否能够给予他一个想要的回答。
顾为经相信树懒先生一定能够给他合适的回答的。
从他认识树懒先生开始,对方就是自己的万能小叮当,只要顾为经有问题,树懒先生就会给他回答,百试不爽。
然而。
那永远是树懒先生的回答,是树懒先生的答案,而非顾为经的自己的内心中得到的答案。
就像树懒先生能够告诉顾为经爱的表现形式是怎么样的,爱是怎么萌发的。
他却无法告诉顾为经,在年轻人的内心,爱到底是什么。
世上的有些问题应该是由老师回答的,世上也有些问题,则应该是学生自己弄懂的。
也许是太困惑了,也许是太迷茫了,也许是这种明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上来,最终只能十分可耻的等待着拿出答案册作弊的感觉让顾为经觉得他人生第一次逛展的行程过于的沉郁和不圆满。
在走到展览二层的门口的时候。
顾为经又停顿住了脚步。
他今天最后一次的回望展厅里的排列如林的展台和墙面上悬挂着的作品。
他把所有让人困扰的想法全都抛掷在脑后,不再带着想要发现爱的期望,不再带着想要发现艺术意义的迷茫,不再带着对于唐宁的轻蔑与批判,甚至也不再带着对成为曹轩关门弟子的垂涎。
顾为经像是大力抽射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团子一般,把所有纷纷扰扰,让他痛苦或者迷茫的念头全都远远的抛开。
他远远的看向展台。
顾为经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从这动作里获得什么答案,不再从问题和答案的角度思考这个艺术展。他单纯的只是看,单纯的只是体验这个“看”的动作,如阿甘大叔在青空和黄土之间,拼尽全力而无欲无求的奔跑。
这时,整个艺术展都映入顾为经的眼帘。
崔小明《新·三身佛》、CDX画廊《海于尘世的愉悦》、《武吉知马》、插画家侦探猫《十二罗汉猫》……
顾为经此刻站在二层展区的入口处。
因为展览设计的视觉动线的缘故,他这个位置只能看到四五幅作品的正面,大多数作品都被展台或干脆是墙壁所遮挡,少数几张能望见的作品,也被来来往往的人流所不断遮挡,入口处离展区本就有些距离,更是根本谈不上看的多么真切。
顾为经在展区里消磨了不少时间,大多数作品,他刚刚都认真的看过。
因此。
他其实正在看的是“想象”中的那个画展。
脑海中的想象界和眼前的的物质界随着顾为经转头去看这个动作,而完全弥合在了一起,宛如一幅名画和它一比一的临摹作品完全的重合。
随着顾为经的视线挪移,展厅里的泛着金属铁光的展览基座迅速变得透明,分割空间,引导人流的墙壁自动的消失不见。
最后。
顾为经望着虚空中的几十幅各色画作。
各式各样的笔墨,各式各样的色彩,完全悬浮在他的身前。
顾为经的目光在《新·三身佛》上凝视世界的三身塑像间扫过,在有形无质,有线无体,宛如云烟的武吉知马山上停留了几秒钟,依旧略过。
最后。
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展厅的某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