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甫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地方生乱,盖因一乱就会靡费钱粮,收不到赋税,让他很难办。
想到此处,他笑了笑,王夷甫被钱粮之事折磨到现在,不知道会折寿几何。
不过,也正因为他能弄来钱粮,在朝中的地位十分超然,任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凡事有利有弊啊。
“匈奴已退,这点小事就没必要硬顶天子了。”刘暾轻笑一声,道:“交给中书吧,请其起草诏书。”
天子口头或由身边近臣起草的诏书,并非正式旨意,需得有中书省正式起诏,走一圈流程后,方能正式生效。
以上是正常情况,非正常情况就不一定了。
比如先帝“远征”邺城之时,大军溃败,他只能口头传谕或由跟在身边的随便哪个大臣草拟诏书发出去——有时候甚至连写诏书的纸或绢帛都没有。
事实上,此时这条规矩并没有那么严格。
真正严格遵守流程要到隋唐时期了,尚书、中书、门下各司其职,对政事堂宰相们负责。
中书起草诏书,门下审核批驳,尚书省下辖的六部具体执行,御史负责监察。
如果天子的旨意没有在三省走流程,那就是挑战宰相的权威,属于严重违规,理论上宰相可以直接顶回去,而且制度允许、支持他这么做——简而言之,六部是对宰相负责,而不是明清时对皇帝负责。
当然,在实际操作中,君权与相权的博弈十分复杂,有时候君权压倒相权,有时候相权压倒君权,完全看当时的具体情况。
尚书左仆射刘暾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与天子为难,惹得他不高兴,然后在其他“大事”上唱反调。
他相信中书、门下也是同样的看法。
遣还流民罢了,多大的事!
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
朝中吵了半个月,始终没能定下南中郎将邵勋的罪,这让天子很不高兴,更让他心中惊惧。
不知不觉间,邵勋在朝中居然有如此多的“党羽”。
参预机密大政的侍中庾珉为他说话。
尚书台这边,刘暾也为邵勋说过话。
太尉王衍在朝中故旧甚多,联起手来和稀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或许,天子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个出身低贱的兵家子,怎么就这么能折腾?以至于他贵为天下之主,都治不了他的罪。
这朝廷到底是谁家的?
“唉。”刘暾重重地叹了口气。
朝廷当然是司马家的,但我们也不想让朝廷散架啊。
匈奴磨刀霍霍,随时南下,用人之际,别乱来好不好?
相忍为国,这是邵勋经常说的话,刘暾深以为然。
谁还没点毛病?
谁还没点错处?
若太平时节,刘暾觉得邵勋此举形同谋反,当治罪。
但今时不同往日,因为“一点小事”,把能打的人治罪了,谁来保卫洛阳?
当然,刘暾也明白,邵勋这种人其实是在掘朝廷根基,野心勃勃——但凡有点见识的人,谁看不出来啊?
或许,早晚有一天,邵勋可以彻底甩开朝廷,形同割据。
但那又怎么样?谁还为大晋朝尽忠殉死不成?
大难临头各自飞,朝廷维持不下去的时候,大家各凭门路,各想各法吧。
九月十二,仅仅三天时间,天子诏命就发往诸州了,效率奇高。
荆州“三巨头”——刺史王澄、都督荆、宁、益三州诸军事山简、奋威将军、监沔北诸军事杜蕤——接到诏命后,在一起碰头,决定征召兵马,拨出钱粮,遣送流寓境内的关中流民回雍、秦等地。
潜藏在水面之下的暗流立刻开始了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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