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于医案的怀疑反而令陆曈如惊弓之鸟,是他没有考虑周到。
“抱歉,”纪珣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医案上有些不解之处,日后不问你了。”
陆曈没说话,二人正沉默着,忽然间远处石菖蒲匆忙奔来,神色有几分惊惶。
随行医官中,石菖蒲平日里最是随性自在,不商讨救疫时,十有八九都在睡觉,剩下一二在吃饭,难得见他如此惊惶。
石菖蒲一口气跑近,拉起常进就往一边走,隐隐有声音传来:“刚才孟台驿站那边的人过来接应,京城里出大事了!”
陆曈心中一动,抬眸朝二人远走的方向看去。
出大事了?
石菖蒲将驿站传来的消息带给常进,不多时,整群救疫医官都知道了。
盛京确实出大事了。
前些日子,车队忙着赶路,日夜兼程。后来过广云河,七天七夜都在河上,什么信件都传不过来。
是以这消息都传到孟台了,众人陡然得知,全部大吃一惊。
陛下驾崩了。
三皇子元尧在勤政殿外设下伏兵,趁夜里入宫觐见时发动宫变,弑君夺位,陛下重伤。太子替陛下挡剑,不幸丧于元尧之手。
宁王元朗赶入宫中,擒拿三皇子,打入昭狱。陛下临终前下了一道传位诏书,将皇位交给宁王元朗手中。
短短数日,太子身死,三皇子入狱,竟由宁王登上龙椅。
这实在古怪得过分。
虽然梁明帝近年来身子不好,太子与三皇子间明争暗斗,众人都知或有一战。然而一夜间天翻地覆。从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梁明帝尚有二皇子与四皇子两个儿子可接应大位,何以绕过二人传位给宁王?
而那个成日笑眯眯的、只知道流连坊市、官巷上买花买菜的的废物王爷,又如何能凭一己之力擒拿乱党。
朝堂之事远在千里,医官院中位卑名隐的医官们噤若寒蝉,不敢多问一句。
有年迈的老医官颤巍巍开口:“医正,咱们还去不去苏南?”
苏南救疫名册由梁明帝通过,如今龙椅却已换了人坐,世事无常。
北风呼啸而过,常进打了个冷战。
“去。”他定了定神,“这些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去救疫的人,无论坐上龙椅的人是谁,苏南百姓正在受疫病之苦是事实,绝没有掉头撂挑子不干的说法。
再者,新皇登基,盛京风云涌动,这时候回去反而不妙。倒不如安心在苏南,待疫病解决后,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回盛京更好。
他们是蝼蚁,卑微的小人物撼动不了大局,只能随波逐流,尽力坚持本心。
得知这么桩惊心动魄的消息,众医官都有些不平静,聚在一处低声议论。陆曈放下药碗,向着常进走去。常进正站在外头,见她来了,转过身来。
“医正,”她停了停,声音放轻了些,“驿站传来的消息里,可有提过太师府的近闻?”
常进惊讶地看她一眼,很快恍然,看了下远处茶坊里烤火的医官们,才凑近低声道:“提了。”
他说:“三皇子弑君一案,株连蔓引,带出了不少朝臣。戚家也在其中为三皇子出力,凡与太师府有接触的列侯通缉,坐党夷灭。戚家抄斩三族。”
陆曈愣了一会儿。
明面上,戚家分明是太子的人,然而朝堂之争,一旦落败,牵连下来,想给一个人定罪易如反掌。
她从苏南回到常武县,又从常武县杀至盛京,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接连除掉柯承兴,杀了刘鲲,扳倒范正廉,最后设计让戚玉台死在自己父亲手里。
如今,戚清也死了,她最后一个仇人消散于世间。
大仇彻底得报,她做完一切,本该觉得快意,然而那快意之后,却如远处结了薄冰的蜿蜒大河,苍苍茫茫,不知流往何方。
见她不语,常进低声宽慰:“陆医官,这回待你回到盛京,倒不必担心戚家迁怒于你了。”
戚家败了,不会有人再替戚家出头。
陆曈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走开。
常进见状,问:“陆医官可还有别的事?”
没了火盆,外头风一吹尚觉冷意,陆曈顿了顿,才轻声开口。
“医正,可还听到裴殿帅的消息?”
常进一怔。
陆曈和裴云暎的传言,医官院都传遍了。陆曈一向对他事冷淡,居然会主动询问裴云暎的消息,看来二人间,或许有情。
“他去岐水了。”
“岐水?”
“岐水兵乱,先前陛下派振威将军前去平乱,三皇子犯下如此罪责,陈国公一脉全被牵连,陛下收回兵权,令裴殿帅赶往岐水,数日前已出发了。”
“他们脚程快,岐水与苏南隔得不远,或许比咱们更早到达目的。”
陆曈沉默,常进看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宁王登基,三皇子一脉牵连甚广,裴云暎却似未受太大影响。陛下甚至还安心让裴云暎带兵去岐水,分明是要重用。
那位年轻的指挥使本来就前程大好,经此更是不可限量。可陆曈却是平人之身。
身份之别,有时大过一切。
他没再说什么,心中微微叹息,掉头去与茶坊主人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