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还不能倒。”宁修远沉默片刻,到底是说道,“咱们这位陛下看似没什么野心,平日里也带着几分游手好闲,却重权衡,朝堂之上,左相府和宁国公府互相制衡,后宫之中,白家和左相府又是互相制衡。左相府若是一跤跌地太重,明显后继无力的话,于宁白两家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掌心还牵着姬无盐的手。
言语温和却又凉薄。
姬无盐蓦地想起之前,宁修远一手撮合了杨叶两家的婚事,似乎也是意图搅乱一池浑水好摸鱼……
握着自己掌心的那只手,干燥、温热,是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的存在。可一直到这会儿,姬无盐突然觉得,有种悲凉无力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出来。
她压着喉咙口的那口气,缓缓说道,“那些银两,是朝廷下拨的赈灾银。其实你久居朝堂,应该比我更清楚,实际上的数字远比记录在案的还要多。宁修远,我不是不知道权衡利弊……只是我始终觉得,有些事,不能权衡。那些关乎百姓、关乎生命的东西,永远应该摆在任何的利弊之前。”
宁修远抬头看她。
她没有看宁修远,目光落在半开的窗棱间,又像是透过那扇窗户看向更加遥远的地方,“我去过瀛州。我见过城外终日不断的黑烟,我见过曾以为只有乱世之中才会发生的‘易子而食’,我见过被遗弃在路边等死的老弱妇孺,我见过一个孩子……抓着一只饿死的老鼠啃食,他瘦骨嶙峋的……像个骷髅架子。”
“我也见过面容枯槁的老人抖着手向我祈食,然后笑地一朵花般转身去喂给身后稚儿,我也见过墙角之下,抱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孩童哼着歌谣一脸慈祥的母亲……我更见过,洪水席卷而来,那些生而为人子、人夫、人父的男子,一言不发跳下水中去救别人家的儿子、丈夫、和父亲,自己却再也没能回来的……宁修远。我见过人间至暗,亦见过世人大爱。”
她声音微黯,喉咙口像是堵着一口郁结很久的气,多少年仍未散尽。
她缓慢却又坚决地将自己的掌心从宁修远的手中抽出,目光缓缓落在他抬头看来的脸上,他有一张得神明偏爱的脸,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觉得赏心悦目,他有一双幽邃的眼,总藏着太多心思难以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