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脚下,想要弄死一个人,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比登天还难。
若目标只是一个普通寻常百姓,便是某日突然暴毙家中,也不过就是报个丧、殓个尸、家里人哭几场的事情,到底是病故、还是暴毙,或者只是因为梦回起夜时被门槛绊了脚跌了一跤好巧不巧地一命呜呼?
真相如何,模棱两可间,便是家人有心,却也不得而知。
但要说弄死东宫的一个侍卫……大概就是比登天还难。姬无盐沉吟片刻,才道,“既逃了,便逃了吧……左右也不差这几日的光景了。”
声线温和柔软,眼底却暗芒深藏。
岑砚闻言,顿时摩拳擦掌,“好嘞!咱们大方,让他多活几日也无妨!”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这小子也没几日好活了,最后的几日光景,权当送他的吧。要说如何用最温柔的言语说最狠辣的话,岑砚觉得,就这一点上,谁也比不上他家姑娘。
寂风抱着软绵绵的靠枕靠着宁修远,手脚都缩着,小小一团,闻言才抬了抬头,问,“那个坏人……很厉害吗?”
在他的世界里,最厉害的就是姑娘,然后就是岑砚哥哥,若是那个坏人连岑砚哥哥都抓不住的话,得有多厉害?他一手抱着软枕,一手攥着宁修远的衣裳,缓缓低了头,头顶落下宽大温暖的手掌,揉了揉,“不厉害,这两日就替你出气。”
岑砚仰面,对上宁修远低头看来的视线,咬了咬嘴唇,半晌,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我不是为了出气。我、我只是担心……若是当初、我学武没有偷懒的话,今日那个坏人就可以被我抓住了,姑娘就没有危险了……出气不出气的……没那么重要。”
小小的孩子,低着头咬着嘴唇,神思低落。
姬无盐失笑摇头,“就算你日日勤学苦练,练就了一番不寻常的本事,可就凭你这小身板,也打不过人家呀!小小年纪,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做什么?你家姑娘目前为止还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寂风,所以,寂风只要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马车稳稳停下,风雷如怒,而马车里温软如春。
手底下的头发有些乱,淋了雨,入手有些凉意,小孩子瘪着嘴巴的样子委屈又可爱,姬无盐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丝绸般的肌肤,细腻绵软,看起来像是小时吃过的棉花糖。当年干瘪瘪的小兽,终于长成了这样可爱讨喜的样子……真好。
“棉花糖”瘪着嘴应着,心下却下定了决心,从今日起,一定要勤学苦练,嗯,回头就去藏书阁里挑几本古籍功法,总之,当下次危险来临的时候,他再也不想只能躲在姑娘的怀里强忍着恐惧了。
说干就干,当下就把宁修远往藏书楼去了,岑砚站在屋檐下嘴角都抽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姬无盐,“姑娘,这小子别的都好,就是有些傻兮兮的……幸好是三爷,若是换了旁人,他这样贸贸然带着去藏书楼,不合适吧……”说着,一手提着从木子药铺拿回来的羌活,一边撑着墨色油纸伞跟着姬无盐进了府。
闻言,姬无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无妨……他是去挑武功秘籍的,今日若是换了旁人在,他就拉着你一道去了……这小子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实际上小脑筋多得很,自己有自己的主意。”
岑砚讷讷点头,“嗯”了声,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什么叫换了旁人的话就拉着自己一道去了……感情,自己是那小子退而求其次之后的选择?!
当真是白疼他了!
姬无盐没走两步,就看到陈老撑着把油纸伞候在廊下台阶上,他心急,已经去门口转悠了好几回了,被门房小厮给劝了回来,可心下实在又不放心,回去也坐不住,索性就在这处候着,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远远见了姬无盐,三两步赶过去,拉着姬无盐上下左右打量着,见她只是淋了雨面色有些发白,其他倒是没什么问题,又号了脉,才算是放心。
放心以后却又开始气恼,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她的胳膊上,看着气势汹汹,力道却和拍灰尘差不多,念念叨叨地,“你这死丫头!当真是来了这里谁的话也不听了是吧?让你莫去莫去!不就是羌活嘛,就算燕京城没有,附近城镇都没有,咱们江南还能没有吗?我这条腿都大半辈子了,差这么几日光景吗?!”
姬无盐由着他打,笑呵呵地应着,“我这不是没事嘛,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掉……李裕齐那个傻子,能成什么事情啊?我若是在他那儿受了伤,岂不是愧对几位老人家半辈子珍藏倾囊相授的情谊?放心吧,没事!羌活也拿回来了!”
诸多凶险,都被她轻描淡写地揭过,似是怕陈老不信,又回头问岑砚,“是吧?”
岑砚递过油纸包,颔首称是。
陈老这才稍稍松了语气,瞪着姬无盐嫌弃道,“惯会说大话,之前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伤了肩膀……这会儿倒是全忘了。姜茶都备着了,热水也备着了,赶紧洗个热水澡去,喝了姜汤好好暖暖身子,若是染了风寒……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嘞!”姬无盐前所未有的乖巧,一边应着一边搀着陈老一块儿往回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似的,“对了,老爷子……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说着,转身冲着身后跟过来的车夫招招手,接过他手里的那支箭递给陈老,“您给看看,这上面什么玩意儿……别摸……”
她挡开陈老伸向箭头的手,语焉不详地强调,“凶险着呢。”
凶险?陈老眉头一皱,低头看着那诡谲幽深的暗绿色,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表情倏地凝重了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没事?毒箭,暗杀?这种招数还不够狠辣?你还想怎地,等着堂堂太子殿下带着他的府兵来围剿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