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言不语,闭着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林一却像是突然被踩到了尾巴的狸猫似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倏地回头叫嚣,“亲弟弟?平阳郡王真是抬爱了,我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可不敢妄图同霁月清风的郡王殿下攀附什么兄弟情谊。何况,殿下姓李,我却是姓林,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
癫狂转身之际,露出一方惨不忍睹的下颌,四下抽气声起。
皇帝缓缓抬眼看向林一背影,问他,“你如今叫……林一?你和奕儿一早就见过了,也认识?这一切……都是你们俩合谋干的?”
“父皇冤枉!”李奕维瞬间跪下撇清关系,“儿臣只知他叫林一,旁的一概不知,更没有同他合谋伤害父皇龙体,父皇明鉴!儿臣若是知道这些都是林一做的,定是早就将他绑了送来给父皇了,哪里还由得他这般肆意妄为意图弑君杀父!”
皇帝已经完全不相信李奕维了,他重新审视起这个格外陌生的儿子,半晌,喃喃问道,“弑君杀父若是与你无关……那弑兄杀弟呢?太子落得如今下场,你敢说同你没有任何关系?晏先死在了牢里,你敢说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李奕维跪在那里,闻言看向皇帝,表情里都是格外真实又到位的震惊与失望,“父皇觉得,儿臣应该同这些事情有关吗?李晏先死在牢里,是谁的手笔您应该清楚,若非如此,您最欣赏最宠爱的太子殿下也不会被您关起来。再说您的这位太子殿下,东宫地下室里的东西,您悄悄压下便也罢了,但总不能连您自个儿都忘了吧?那些骇人听闻、违背人性、足以颠覆朝纲的脏东西,是儿臣逼迫着他去做的吗?”
“父皇,儿臣虽然知道您一向偏宠李裕齐而苛待儿臣,但没想到您竟然怀疑儿臣到这种地步……”说完,他低头苦笑,无限寂寥神伤。
皇帝盯着这样的李奕维盯了许久,半晌才表情不明地收回目光,看向抱胸而立一脸看戏表情的林一,声音便明显多了几分不悦,“你说这些都是你做的……说说看,你到底想要从朕这里讨要些什么过去?金钱?权势?林一,你当知晓,以你如今这副模样,是不可能站在朝堂之上、站在黎民百姓面前的。”
言下之意,就是乖乖地拿了些金银财宝,见好就收,将朕身上的毒解了,既往不咎。
姬无盐自然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林一就是个疯子,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金银财宝而是玉石俱焚。姬无盐看向珠帘的方向,对着老爷子暗暗努努嘴,老爷子古里古怪地挤眉弄眼了一阵,见对方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到底是长叹一声,和沈谦轻手轻脚地撩开珠帘,侧身出去,又稳着手悄无声息地放下了珠帘,半点声响也没发出。
林一的确是个疯子。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眼皇帝,然后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竟于大庭广众之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惊呼声、抽气声里,他竟是开怀大笑着走向皇帝,仿佛这种在众人面前剖开自己伤口的举动让他觉得兴奋。
他一把推开意图起身阻拦他接近皇帝的张德贤,走到床前俯视着皇帝,看着对方躲闪又厌恶的眼神,桀桀笑道,“陛下似乎听不懂人话呢?还是说,我在陛下心里已经算不得是个人了?方才我便说了,金钱、权势我都不要,我多年筹谋,从来只有一个目的——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儿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我要你死!我要你李家的天下崩分离析!”
“放肆!”张德贤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跟前,扬着拂尘的手都哆嗦,“放肆!太放肆了!来人、来人呐!”他用尽全力的呼喊尖锐又绝望,只是大雨瓢泼的世界里,仍然没有人来救驾。
林一垂首看他没有再推开,任由对方手中拂尘哆嗦着打在自己的手臂上,毕竟这个老太监给了他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怜悯,那点一念之差的怜悯让他得以活了下来——虽然,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活着是一件好事。
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