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大概会觉得本该这样,做了坏事的人,自然应该众叛亲离,而后等到我跌落泥坑的时候,怀抱着高尚的想法,走上来,站在泥坑边吐着口水,或者踩上两脚。”
公子无悲自顾自地说着,也自顾自地沉默下来,握着的那壶酒还没有动过,只是随着搭在护栏上的手,微微晃悠着。
“但是我亲爱的弟弟。”公子无悲重新开了口,看着手中的酒壶。“真正的泥坑,一直都是你带给我的。”
于是酒壶也开了口,将一些故事酿成的酒液倾泻向这个没了下嘴唇的年轻人口中。
公子无悲喝了一口,将酒壶放在了护栏上,而后站了起来,向着城南而去。
那壶酒留在了那里,或许会有人来喝一口,然后仔细回忆一下故事里被刻意忽略的细枝末节。
也许不会有。
只是平静地站在某处未曾被发现的角落,看着那个背影离开。
公子无悲并没有在意,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而后拐入了另一条长街,一直向前走去,直到停在了某个巷子里。
巷外有些喧闹。
是世人们来回行走的声音,也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也许是某个菜市场。
有些剑宗的师兄们便时常会来这里面找点活干,比如给城里的酒楼送菜,赚点打牌的启动资金。
比如姜叶。
所以卿相会叫他小菜叶。
当他平日里一身菜味走在南衣城街头的时候,人们也不会想起他是剑宗的某个弟子。
南衣城总是这样的。
没人会注意谁是谁。
所以公子无悲在城里走了很久,才停在了这条巷子前。
对于人间而言,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巷子。
有许多人买完菜之后,便会从这里穿过去。
但对于修行界而言,并不是。
因为当初某个曾经在岁月里搅动过风雨的老道人便死在这里。
八方风雨白风雨。
或许也确实是八方风雨。
当那些在岁月里由他带来的风雨渐渐平息的时候。
从他的死亡里,人间又开始掀起了另一场风雨。
公子无悲在人间偶尔的闲谈里,重新听到了这个故事。
于是在走过了另一条巷子的岁月之后,他去了墓山,将陈怀风的剑留在了上面,而后来到了这里。
四月的阳光静静地照着巷子东面的一小段距离。
正是公子无悲所站的位置。
于是便从这里开始,那些影子开始缓缓拉长。
直到与人间平齐。
而后夜色重新降临下来。
巷中岁月如同大河倒流一般,缓缓向着某处人间的短暂的停顿中而去。
洄流之术是真正的,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人间巫术。
或许有些天资聪颖之人,能够做到真正的逆流岁月,而不是立于河畔俯瞰一番。
但那也与它能够与越行术与九字真言并称人间三大奇术无关。
人间最害怕洄流之术的。
永远都是藏在黑暗里的人。
当一切逆流,有人站在岁月长河重新回视过往,那些被遗忘的许多东西,便不得不重新出现在人间之中。
所以无论是卿相,还是陈怀风,在这样的时候,对于公子无悲在南衣城的停驻,都是选择了默许。
公子无悲沉默地站在巷子里。
等待着一切岁月倒流回去,一切故事水落石出。
直到大雾重新出现在南衣城中。
那是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五日的某个清晨。
距离现而今,也不过是八日的时间。
在这短短的八日时间里,人间却是已经发生了很多事了。
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当然不是,是从更早的时候。
还是大巫的公子无悲在泽边嗅到那阵风的时候。
但是从这里,有人开始走了出来。
于是公子无悲开始窥见了一些故事。
买菜的白风雨。
巷中等待着的藏在黑袍下的人。
故事很短。
只是一些道术与另一些道术的仓促碰撞。
而后无数剑意从白风雨的心口涌了出来。
在白风雨死的时候,那些席卷的道风曾经短暂地吹起过那身黑袍兜帽的一角。
公子无悲看着白风雨死前那无比震惊的神色,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是可惜他来的位置不是很好。
是与白风雨正对,却与那个黑袍人背对的地方。
于是岁月再度洄流。
公子无悲向前走去,站在了白风雨的位置,静静地看着那个站在雾中的黑袍人。
一切故事再度循环。
只是这一次。
白风雨没有来。
公子无悲怔怔地站在那里,回头看着那边通往菜市的石板道。
一切冷冷清清。
没有一个垂垂老矣的老道人提着猪肉与萝卜而来。
公子无悲沉默了很久。
转回头来,那个黑袍人已经站在了先前的那个位置。
“我等了你很久了。”
整个人间都沉寂了下来,而黑袍人的声音平静地在巷子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