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沉默地蹲下来,将那两截断剑捡了起来,放在了那个酒坛子上,而后抱着酒坛子向着瘸鹿剑宗而去。
一直走了许久,他才回过头来,看向岭南山雪。
雪中有少年正在安静地走着,低着头,也许是在坚定着自己的决心。
所以边走边喝着酒。
狸笠沉默地站在风里。
对于他而言,最好的故事,自然是这个少年杀了另外一个少年,而后死在人间剑宗。
鼠鼠的死,自然谁都有错。
自己也是。
倘若当初那些故事里,没有过那么多的犹豫。
一切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
狸笠揭开了酒封,静静地看着坛中自己的倒影。
也许有过那么一刹那,他想过像那些古道门之人一样,自己将自己溺死。
只是最终没有这么做,只是举了酒坛,喝了一大口,而后向着山上走去。
狸笠将自己的断剑丢在了山里,而后从一旁的林子里,捡了一柄自己某个师兄用过的剑。
剑断了,但是人还在。
狸笠带着剑,走上山去。
......
胡芦也许已经放下了一些东西,也许没有。
只是在过完年之后,终究是没有再像先前那般终日郁郁的模样了。
大年初一的时候,他与师兄们打了一日的牌,也帮忙去接待了一些城中来拜访的人们。
人们也没有提及南衣河上小鼠妖的事。
大家谈笑而来,谈笑而去。
大年初二的时候,胡芦倒是没有打牌了,背着剑,带了一壶酒,从门房走了过去。
梅曲明他们看见他这般模样,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去哪里?”
胡芦举了举手里的酒壶,很是平静地说道:“我去给鼠鼠送点酒。”
梅曲明他们沉默了少许,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说道:“早去早回。”
“嗯。”
胡芦点了点头,走出了门房。
人间依旧很热闹。
这样的热闹要持续很久,也许会一直到正月十五左右。
也许会更早一些消失。
南面的故事,南衣城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正月十五,太一春祭。
倘若黄粱真的重祭神鬼,对于南衣城而言,自然不会是好消息。
胡芦提着一壶酒,安安静静地在街头走着,路边有人看见了这个剑宗的小少年,也许想过打个招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收起了已经抬起的手,从一旁走了过去。
所以很多的东西,虽然世人不再提及,但是记忆是一直存留着的。
胡芦自然看见了这一幕,只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不知道怎么去说,所以只是低下了头,沿着河岸一路走了过去。
直至再次停在了当初那一艘小船停着的地方。
譬如刻舟求剑。
胡芦在河边刻下了一道记忆的剑痕,而后在岁月的长河里寻找着当初那样一个身影的存在。
倘若换个人来。
这也许是一件让人感动的事。
但是他是胡芦。
是那个在张小鱼不辞而别,陈怀风突然离去的那一日雪中,饮醉而来,将那个小鼠妖打死在河岸冰面的少年。
胡芦安静地停在那里。
怀民师兄的不眠剑也插在那里。
南衣城的人们没有动过。
胡芦所做的事情,依旧是没有向世人交代的悬案。
但是世人没有拔起那柄剑,去剑宗追问一个缘由。
说到底,是人间剑宗撑起了这座古城。
而不是一个河上摆渡的少女。
胡芦将那壶酒放在了护栏上,低头向下看去。
河边依旧有着冰层,只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色了。
也许是有附近的人洗过了,也许是在雪停雪化的时候,那些鲜红随流而去了。
总之那里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但是胡芦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他是怎样拔出的剑,举起的拳头。
把一切都推诿给醉酒,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痛苦。
所以胡芦在一池溪桥边坐了很久之后,终于坦然地承认了。
自己在走出剑宗的时候,便想过了要把那个小鼠妖杀死在河上。
又或许更早。
当他看见怀风师兄无比苦恼地站在冬日的风里的时候。
那一句如果师兄下不了手那我来,也许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胡芦这样想着的时候,又有些痛苦,但
是这样的痛苦自然比挣扎在推诿中要微弱得多。
“我后来想了很久。”
少年凭栏看着一河流水,自顾自地说着。
“其实当时我有很多选择的。不是一定要杀了你。”
“比如我可以坐到你的船上,整日的看着你,直到那些故事真正尘埃落定——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的我,确实是被怀风师兄的许多言辞吓到了,譬如青天道与人间剑宗之间的战争。”
胡芦沉闷地停顿了许久,拿起了酒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但是后来,直到岭南上的一些故事被师兄们告诉了我,我才意识到,是我想得太多了,哪怕你真的将那样一封信寄给了人间,除非万不得已,青天道绝对不可能因此与人间剑宗闹翻。”
胡芦抬头看着大年初二的黄昏天空。
雪停后的霞光里依旧有孩童在放着烟花,只是远不如晚上那般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