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微微踮着的脚后跟落到了城头石板上,眼前于是只剩下了一些古老而斑驳的城头墙砖。
“在离开黄粱的那一日,我哭了很久。”
少年安静的说着。
“我大概是翻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才会被王上送来了北方。我一度想过逃走,向着南方而去,远远逃开。”
少年蹲了下来,倚着墙头坐在了他的那些甲胄旁。
“但我知道,我逃不走的。假如他真的是想要我来送死的话。”
胡芦沉默的看着这个少年。
“于是我安慰着自己,赵高兴啊赵高兴,你不是想要青史留名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赵高兴说着,伸着手在里衣上擦着手心的汗水。
“于是我就过来了。”
少年把所有的挣扎的故事都说得很是简单。
只是那些至今都无法平稳的端着一碗满溢的酒水的双手,自然便说明了很多的东西。
赵高兴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胡芦。
“你呢?”
胡芦沉默了许久,抬起头看向北方。
“我师父死了,于是人间剑宗和槐都闹翻了,于是我就只能站在这里了。”
胡芦的故事更为简短。
这是与一个漫长的梦境无关的故事。
我不得不成为一面招摇的反旗,竖在了南衣城的城头。
赵高兴叹息着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才重新站了起来,像是一个成熟的合格的将领一般,了望着远方战场。
“我们在岭南被拖延得太久了。”
赵高兴想了很久,才想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胡芦轻声说道:“倘若作为槐安第二道屏障的岭南,能够这样被轻易的翻越过去,那才是不合理的事情。”
赵高兴不愿再闲谈,于是胡芦也止住了闲谈的想法。
两个少年如同真正的领袖一般,站在南衣城城头,对于那场杜鹃满人间的战争品头评足。
“当然,我们依旧需要.....”
“感激。”
胡芦用了很久,才说出了这样的一个词来。
“感激去年的那场战事,八十万黑甲与巫鬼道让岭南八万剑修在南衣城外覆灭了七万。”
胡芦一面说着,一面神色复杂的沉默着。
又在沉默里,不断的逼出那些让自我内心沉重的话语。
“否则这样一处剑修之地,将是真正的天险。”
扮演领袖的故事,自然是沉重的。
丛刃当然死了,胡芦当然失去了师父。
然而沉痛并不是使人失去理智的缘由。
所以人间剑宗的那些剑修,并没有出现在这样一处足以让无数人生命停滞的战场,而是去了北方。
如果人间剑宗的那些上境剑修尽数出现在这片战场,固然能够势如破竹般,冲破岭南的阻碍而去。只是到时候人间所面临的,将不止是一场世人之间的战争。
流云山脉的剑修也会到来,北方青天道,山河观,人间诸多修行之地都会参与进来。
所以同样的,胡芦在面对着这样一场战争的时候,同样是痛苦的。
南衣城这座南大门打开了。
难道他胡芦就不是槐安人了吗?
所以胡芦只是说到了这里,便什么也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少年长久的站在了城头之上,远眺着风声里一片狼藉的远山血色。
少年们心思各异,痛苦与茫然也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场兵变失败了。”
赵高兴声音有些颤抖。
“我身为统帅,是否要以身殉国?”
胡芦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不用以身殉国,如果兵变失败,一切再度落入槐安的掌控之中,我会先杀了你。”
赵高兴转头看着这个剑宗弟子。
“为什么?”
胡芦静静的回头看着这座古老而沉寂的南衣城。
“因为我是槐安人,我固然是反贼。但你是外敌。”
有时候河流会因为地势的改变而短暂的汇流在一起。
但分流而去的时候,自然各走各走的河道。
所以纵使人间一统千年,那样一处大泽,依旧将两地之人割离得无比清楚。
残阳如血,两个少年这一次真的没有再说什么了。
夜色降临,那场山川间的战争像是潮水一般向着南衣城退了回来。
......
大泽山川之中。
云开雾散的青山之中,再度流淌着无数自那座巫山高峰之上流溢而下的天光。
“院长当真要反?”
方知秋怔怔的看着那个站在巫山之下,仰头看着天光的白衣书生。
这大概像极了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的故事。
远在黄粱的悬薜院,尚且依旧在神女的辉光之下蛰伏着,等待那样一个机会,让山河回归一统。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身在槐安的卿相,却举起了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