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海衙的人从东海带回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样一处司衙,当然不止是勘绘海图而已。
东海四十九万里,大概是这片人间向着一些更新的未知之处迈出的新的一步。
宋应新当然很忙,是以哪怕那样一处仙气之崖中发生了令许多人侧目之事,这个天工司司主也是忙得没有能够去看上一眼。
因为勘海衙的归来,天工司一时之间,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交接整理,这些都是需要宋应新亲自过问的。
至于槐都的神河陛下,大概正在宫中某片槐林之中,见着某个从东海来的道人。
人间六月午后的槐林池边,一袭黑袍的妖帝陛下安静的站在那里,而道人则是恭敬地立于身后——这大概是与当初东海某个牌馆里的景象大为不同的。
彼时的道人说不上放肆,至少也是能够平静的说着狗上牌桌这样的话来。
只是终究东海的神河是天下三剑,而槐都的神河,是天下之主。
神河负手立于池边,池中有着一些青红诸色的鱼正在假山荷盖之下游着,不远处有宫中下人正在那里抛撒着鱼食,只是神河并未去看那一眼清池,而是在长久地看着远处的那些宫道。
谢朝雨并未言语,只是安静地垂首站在那里。
其实这样一个画面,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出现过。
那是青天道内乱之时。
彼时的青天道之事,将整个槐安北方都弄得人心惶惶,这才使得槐都插手进去,强行止住了那样一件道门之事,却也使得当初的青天道,一分为三,这才有了现而今的天下三观之事。
一直过了许久,神河才终于转回了身来,静静地看着身后的那个道人,缓缓说道:“其实朕一直有所不解。”
卜算子垂首立于原地,轻声说道:“陛下何事不解?”
“当初谢苍生为何没有留在缺一门,反倒是去了悬薜院?”
卜算子沉默了少许,而后缓缓说道:“陛下生于黄粱秋水,为何会成为天下三剑?”
神河平静地说道:“自然是因为朕志非秋水,而在天下。”
卜算子轻声说道:“苍生亦然。”
神河看了卜算子很久,只是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转回了身去,低头看向了林畔的那些池鱼。
卜算子微微抬头,看着那个池边的帝王背影,沉默了许久,而后轻声说道:“陛下怀疑缺一门与人间风雨有关?”
神河并未言语,只是长久地站在池边。
卜算子等待了许久,而后缓缓跪伏了下去,轻声说道:“缺一门久居东海白月之镜,门下之人鲜有行于世间之时,此事天下皆知。”
神河临池而立,听到谢朝雨的这些话,却是挥了挥手,说道:“起来吧,缺一门如何,朕自然清楚,毕竟每年户部都要拨出一大笔银钱流向东海,这些钱当然不是白给的。”
食君之禄,自然也便意味着这样一处远在东海的道观,其实一直都在接受着来自槐都的管制与监察。
卜算子却是蓦然沉默了下来,或许确实不知道为何神河会突然说起这样一件事。
这位天下之主长久地站在那里,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去多想什么,倘若我真的只是为了人间十九章之事,也不会只要你来见我,他李山河又如何能够安闲的走在人间?”
卜算子有些不解地站起身来,或许是方才的心神不定,确实让这个道人体内的剑意之伤又牵动了几分,此时倒是在不停地咳嗽着。
神河回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那些剑伤还未痊愈?”
卜算子轻声叹息一声,说道:“百年世人,活到了七旬之时,伤势自然已经很难像年轻时候痊愈得那么快了。”
神河倒是默然了少许,转回头去,轻声说道:“东海之事,确实罪责在朕。”
卜算子咳嗽了许久,一身道韵扩散开来,这才压下了那些剑伤,抬头长久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帝王,轻声说道:“东海之事,陛下与丛刃前辈,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神河平静地说道:“没什么,生死之争的必然而已。”
这大概依旧是不想说。
卜算子沉默了少许,倒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在那里站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所以陛下要我来槐都做什么?”
神河抬头看向人间南方,平静地说道:“你觉得悬薜院如何?”
卜算子皱起了眉头,却是不知道神河这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样一处发源于黄粱谣风的书院,虽然已经遍布大泽彼岸,然而在云梦泽以北,千年来却始终只有南衣城那一处。
世人往往以为这是因为卿相终日饮酒,以至于囊中羞涩,无力在北方继续将那座书院开设下去。
只是卜算子却是清楚,这样一件事,自然不是如此。
一个喝酒都要因为涨了一文钱而愁眉苦脸的书生,千年来自然不可能因为饮酒而挥霍掉诸多钱财。
便是当初云胡不知所见,那样一处悬薜院藏书馆之中,都是藏着满满当当的许多钱。
更何况,悬薜院历来的开销,其实都是交由各地府衙承担,自然不可能因此而止步南衣城。
真正让悬薜院止于大泽以南的,说到底,终究还是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
哪怕是南衣城那一座悬薜院,亦是因为城中有个人间剑宗,剑宗里有个终日睡觉的白衣剑修与卿相是好友,或许才能安稳坐落于那座南方古城之中。
丛刃的三尺命运之论,自然是极有道理的。
哪怕卜算子历来都被称作离命运最近之人,只是在面对着这位妖帝陛下的时候,依旧有着太多的东西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