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把酒祝东风

山月的傍晚大概也是残破的,烟云蔼蔼,暮光四垂。

有一轮像是世人的脸色一般惨淡的白月在东面的天空里若隐若现。

卿相低着头在街头那些映照着霞光的石板上四处张望着。

柳青河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道:“你在做什么?”

卿相将手里那个空空的酒壶丢在了一旁,一面找寻着一面说道:“你也知道我卿相一刻都离不开酒,一个酒鬼满地张望,当然是找酒喝了。”

柳青河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卿相很是叹惋的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们会来的这么快。”

柳青河只是微微笑着站在那里,看着书生在黄昏街头佝偻着腰的背影,缓缓说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卿相平静地说道:“真不知。”

柳青河倒也没有说什么,目光在长街上扫视了一周,而后停在了某处,那里有一壶打翻的酒。

“那里。”

柳青河伸手指向了那个方向。

卿相转头看了过去,而后缓缓走过去,将它捡了起来,可惜这一壶酒因为打翻在地,倾倒了不少,卿相颇有些惋惜地看着壶壁上的那些酒水,只不过终究也是没有做出舔一舔那些酒水的举止来——倘若柳青河没有在这里的话,他大概会这么干。

只是人前总要留些体面。

书生袜子破洞的时候,在外从来不会脱鞋子,宁愿说自己脚臭。

书生带着那一壶酒回到了街头,与柳青河一同站在那里,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坐了下来,死到临头了,还站着装什么风流?

卿相盘起了腿,抱着那个酒壶大口地喝着,而后抬头看向了天穹之上,那一剑走过的痕迹依旧,暮天四垂,然而剑痕过处,却是有如高山垂流一般清澈。

“这一剑......”

卿相眯着眼睛看着那里,轻声说道。

柳青河很是平静地说道:“磨剑崖剑意。”

卿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转过头来,长久的看着这个在槐都扫着梨院落花的男人。

一直过了很久,白衣书生才转回头来,静静地看着山月城街巷。

那些山火依旧在持续着,只是随着那些剑光的落幕,山火的势头已经远远没有先前那般旺盛了,正在暮色里摇曳着,就像一些入秋的叶子一样。

卿相一直看了很久,才缓缓说道:“看来你当初也练过很久穿花的剑。”

这个书生大概是想起了当初在院里看见的某个练剑的少年。

柳青河平静地说道:“不算太久,两百年。”

活了千年的大妖轻声笑了笑,说道:“确实不算太久。”

柳青河听着这种笑声,倒是回头看了卿相一眼,而后转回头去,站在那里淡淡的说道:“看来你猜到了一些东西。”

卿相惆怅地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长街之上沉寂了下来。

柳青河看着那些三三两两停留在街巷之中的悬薜院的先生们,看了很久,缓缓说道:“他们都要死了,所以当初你将他们从南方带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卿相平静的说道:“这样让人痛苦的东西,狱主大人又何必多问?既然已经要死了,不如给我多留一些平静的时间。”

柳青河轻声笑了笑,说道:“喝了一辈子酒,都喝出了酒疸——讲句实在话,一个千年大妖,一身妖力道韵如此浩荡,却让自己的肝脏不堪重负生了疾病,我确实无法想象你这一辈子到底喝了多少酒。难道这样,还不足以让你平静一些?”

卿相静静地看着人间。

“狱主大人喝酒吗?”

柳青河轻声笑道:“某平生不好饮酒,只好煮酒。”

卿相倒是没来由地哼了一声,说道:“哪有煮酒的人滴酒不沾的?”

柳青河只是笑着。

“世人没看见,他们自然便没有证据。”

卿相没有再说什么,坐那里安静地喝着自己的酒。

人间暮色渐渐从天穹之上褪去,只有那一道剑痕依旧,很难想象这是这样一个总是微笑着的天狱之主随意地抛向天空的一剑。

所以神河能够安心的离开槐都,大概不是没有道理的。

山月一轮,正在缓缓自东面升向高处。

卿相四处眺望着人间,轻声说道:“那十三个锚点机括师现而今在哪里?”

柳青河微微一笑,说道:“这便不能告诉院长了,毕竟他们只是世人而已。”

卿相沉默少许,轻声说道:“莫非狱主大人以为我还抱有什么活下去的希望?”

柳青河看着山城之中的众人,平静地说道:“院长或许不为自己谋生,但未必不想为他们谋生。”

卿相沉默很久,抬手将那个酒壶举了起来。

举在昏沉的暮色里,像是一个黝黑的,边缘也带着红芒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