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诜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刘陵分明是冲着攻城来的,可现在却是一副急着搬运钱粮的模样,言语里,更是没有多少不敬,甚至隐隐流露出几分哀愁的意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诜是武官出身,弓马强健,凭着功劳一路升官,而后才知雄州,所以也没多少文官的气度,忍不住继续追问道:“刘将军,你若是有什么苦衷,本官虽说已经是小官,但朝中还有些人脉,也可请他们帮忙,替你上疏分辨。
刘将军,大宋待你不薄,你千万不要因为一念之差,就做了以后会让自己后悔的错事。若是金人没有南下,只是只是常胜军反叛的话,他们是根本没法长久的,刘将军,若你.”
似乎是被和诜激怒了,刘陵猛然转头看向他,低声吼道:“俺们常胜军自始至终没有想反,我刘陵生是宋将,死是宋鬼,岂会背叛?你懂什么?”
“那你现在为何要攻打雄州?”和诜见刘陵反应激烈,心里反倒是一喜,继续用言语套话。“你既然是宋将,我记得朝廷让你镇守涿州对吧,可你现在私自带兵跑到雄州来,已经是一桩大罪,遑论是强抢雄州贮存的钱粮!
刘将军,本官现在手无寸铁,已经可以任你处置,难道你连一句实话都不敢对我说?你觉得本官说的不对,可本官现在看你做的事,分明就是要造反,你不妨把原委跟本官好好说说,兴许我还能帮到你啊。”
他诚恳地看着刘陵,后者似乎有些意动,下意识道:“可可这事涉及到谭.不,你在套我的话!”
谭?
谭稹?
和诜眯起眼睛,他虽然已经贬官,但还是有些老朋友,和他们来往的信件中,似乎曾模糊提起过谭稹和常胜军的矛盾。
和诜以前也是童贯派系里的人,知道这次伐辽,郭药师率军先向童贯投降,可以算作是童贯在军中的嫡系,所以他跟谭稹不和,倒也说得通。
虽然自己是武官,但和诜一向很喜欢动脑子,所以根据刘陵所说的话,还有他的态度,在心里逐一分析各种可能。
刘陵是常胜军,他南下攻打雄州,却又对自己说他没造反,看上去甚至还很委屈?
那他要带着雄州的钱粮去哪儿?
和诜觉得实在思考不出来,但这时候,刘陵仿佛是下定决心般,郑重道:“和知州您以前的声名,某将也听部下的汉人兵卒说过,比起那些阉狗和酸臭文人,末将更敬佩您。因此您虽然贬官,但末将还是愿尊您一声相公。”
“但”他顿了顿,似乎还是在犹豫,和诜静静听着,没有催促。
“您应该知道,末将戎守渔阳城时,曾在城头身中两箭,兀自与辽人悬棺死战!”刘陵声音渐渐激愤起来,“本将虽是辽国汉人,但真正提拔我的,却是大宋朝廷,这份恩德我刘陵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既然和相公您一味要逼问,若是不回答,倒真的让我刘陵背负叛将的骂名!”
刘陵指着身后那些兵卒,语气有些悲凉:“末将和这些常胜军兄弟当初死守城池,坚守在蓟州涿州那等苦寒之地,为的就是报答朝廷的恩情,但我们换来的是什么?
知燕山府、燕山路抚使王安中私通金人,明面上催逼咱们把张觉交出,实则阴谋分裂常胜军,为的就是将我顶头主帅郭药师也献给金人!
宣抚谭稹,对郭药师和常胜军同样不喜,帮着王安中一起私通金人,此外更是屡次克扣钱粮,我和将士们在涿州城每天都饿的瑟瑟发抖,难道我们对大宋的忠心,只能换来这些吗?”
刘陵大声喊着汉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常胜军兵卒看向他,不少人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既然主将不高兴,他们立刻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嘴脸,所以在和诜看来,那些常胜军兵卒眼里也满是悲愤之色。
可和诜毕竟不是傻子,知道不能刘陵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好言劝说道:
“那那你们也不必这样偏激,既然燕山府宣抚司官员和宣抚等人都对你们不公,那你们可以上疏朝廷,陛下肯定会做出公允的决断,若你们真是大宋的忠臣良将,那陛下和朝廷诸公,也绝对不会寒了忠良的心!”
他这番话,说的可谓堂堂正气,掷地有声。
刘陵似乎也被他说动了,但很快又想起来什么,摇摇头,“来不及了。”
“当然来得及,什么时候回头都不晚啊,刘将军!”
和诜急切催促。
“金人要来了,王安中就是打算先把郭药师献出去,让常胜军束手待毙,只要郭药师不在,燕地所有常胜军都没法调动起来,”刘陵长叹一声,声音之悲切,几乎可以与耳畔寒冷的风声相比。
“我也不知道金人许诺给他什么条件,但我只知道,已经来不及再跟朝廷说明一切,现在只能事急从权。王安中和一众官吏,已经悉数被军中兄弟拿下,但我更不知道,常胜军中又终究有多少人也同样投靠了金人。
我刘陵虽是降人,但我也知道忠君爱国,大宋于我如母,天底下岂有稚子不爱母亲的道理?”
刘陵深深看了他一眼,和诜似乎因为一时间被灌注了大量信息,已经有些呆滞。
“可你要回去?”和诜稳住心思,缓缓问道。
“不错。”
“若是照你所说,金人南下在即,你身边常胜军同袍似乎也没多少可以信任的,你守着一座孤城,又能有何作为?”
刘陵嘴唇颤抖起来,似乎被寒风吹多了,和诜看到他嘴唇上有两道皲裂的口子,心里竟然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