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腊肉◎
下山的路上, 桃花又看见了另一棵白毛桃树,上头硕果累累,结满了白毛桃子。
白毛桃可以用来泡酒, 滋味很是不错,有一次钱厨子去隔壁村做席,桃花就见过那家的媳妇喝白毛桃泡的酒,见她好奇,年轻妇人也是健谈性子, 便说这酒滋味顶好,她家男人身体不舒坦时便爱喝些, 她也爱喝,比那镇上的胭脂水粉还好使,有美颜的作用呢。
桃花不晓得她家男人是身体不舒服喝酒,还是喝了酒身体便舒服了,年轻妇人给她倒了一小杯,桃花尝了觉得滋味不错, 至于有没有美颜的效果, 她却是不知的。
她想摘些白桃子回家泡酒,爹和大虎都好酒,家中眼下不缺银子,回头不是要做席面,正好泡点酒,到时男女都能饮一杯。
那些汉子家喝的酒,妇人是不喝的, 好酒辣嗓子, 浑酒滋味不好。
桃花把这个想法告诉卫大虎:“到时大家都一起热闹热闹, 免得你们汉子家划拳喝酒吃肉, 我们妇人只能在一旁瞧着,倒是也想吃两杯酒,就是那滋味实在叫人受不住。”
“原来桃花是想吃酒了,这还不简单,改日咱们摘些回家,正好我明日要去镇上买些砖头,顺道买坛酒回来,你看着做,到时也叫我家桃花吃点酒,免得在一旁看着汉子们热闹,一个人在旁边瞅着心头不得劲儿。”他故意逗她。
“哼,你晓得就是。”晓得他在逗自己,桃花便顺着他的话说。
夫妻俩说说笑笑,竟还未到午时便下了山。小虎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原本它趴在院子里晒太阳,耳朵忽地动了动,卫老头便见它跟吃了假酒发疯似的摇着尾巴往后山跑,汪汪汪的狗吠声响彻一路。
不多时,他便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耳朵这般灵敏,回头把你带山里跑一趟认认路,锻炼锻炼脚力。”
“汪!”
“边儿去,别围着脚边打转,仔细给我媳妇绊倒了,你屁股蛋就要遭殃。”
“汪汪!”小虎才不管他,他围着桃花脚边窜来窜去,尾巴都快要摇断了,亲热得不行。
桃花笑着用脚轻轻推它,小虎只当她和自己玩闹,更热情了,灵活的小身子窜出去,又猛地窜回来,一个劲儿贴着桃花的双腿,缠得她都没办法迈开步子。还是卫大虎看不下去,伸手把它从地上抓起来抱怀里,大掌薅着它光滑的皮毛,把小虎撸的狗眼眯起,享受得很。
“回来啦。”卫老头坐在屋檐下编筲箕,见儿媳和儿子回来,脸上也带了笑。
桃花把手头用树叶包裹着的毛桃子递给他,笑着说:“爹,这是我在山里头摘的毛桃子,外头有些酸,里头是甜的,您吃些。”
“毛桃子啊。”卫老头把手头正在编的筲箕放下,笑着伸手拿了一个,他把满是绒毛的皮剥了,低头咬了一口,立马被酸得一张本就皱吧的脸更皱了,把卫大虎乐够呛。
待初时那股酸味过去后,便尝到了甜,酸酸甜甜,挺好吃的,卫老头眯了眯眼,露出几分享受的表情,他是极喜欢吃果子的。
“摘了搁家里放两日更甜。”吃了一个他便不吃了,挥手叫儿媳自个留着吃,他是晓得儿子碰不得这玩意儿,他小时候贪嘴啥都吃,鸡骨头都能嚼吧嚼吧咽下肚,吃东西就不细致,这毛桃子他等不及剥皮就往嘴里塞,吃了一嘴毛,嘴巴流血浑身难受。自那次过后,他碰一下毛桃子便会浑身痒痒,也不咋回事儿。
“也不敢多放,烂得快。”桃花把剩下的毛桃子放堂屋桌上,倒了两碗水,递给大虎一碗,自个也捧着碗咕噜噜喝。
“往年山里的毛桃子都没人吃,全都落地上坏了,鸟雀都不咋吃这玩意儿。”卫老头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接着便又坐回去继续编筲箕,“不晓得你们啥时候下山,锅里没留饭,你们自个做点啥吃吧。我吃了朝食剩下的稀粥,午食便不吃了。”
“好。”桃花歇了一阵儿便去了灶房。
卫大虎在院子里和小虎玩了会儿,小家伙四肢大敞躺在地上,把小肚子露给他揉,卫大虎边揉边教育:“肚子和脖子都不能随便露出来,否则别人往你这儿扎一棍子,你就没了,可记住了?”
“汪!”小虎歪着脑袋瞅他,突然原地翻了个身,留了个背给他。
卫大虎气笑了,伸手薅它的小身子:“咋,我是‘别人’吗?叫你别把弱点随意暴露出来,小崽子活学活用是吧?”
他起身不和它玩儿了,问爹这两日家中没啥事吧,卫老头头也不抬道:“家里没啥事,外头就不晓得了。”
“啥意思?”卫大虎看过去。
“昨儿大石他们去山里挖地窖,顺道来了家里一趟,找你呢。”
“找我啥事?”
“你可还记得村里有个李家,就是矮壮矮壮的李大壮。”见儿子点头,他才继续说,“他有个亲妹子叫李春英,她不是嫁去了临镇,当时好一通热闹。前日那李家姑娘带着姑爷回了娘家,说她婆家开在镇上的杂货铺子被一伙人上门给砸了,她公公被人打得半死,告到县衙没人管不说,隔日那伙人又打上了门,还把她婆母给捅死了。”
“捅死了?”卫大虎皱眉。
卫老头点头:“他们在镇上待不下去了,她公公婆婆当初把分家分到的老宅卖给了兄弟,一家子揣着卖田地老宅得来的银钱去了镇上生活,开了这间杂货铺子。眼下他们糟了难没处去,便想在咱们村买块地皮搭棚子避难,昨日李家人去了村长家说这事儿。”
外人想来村里搭棚子安家,村里人轻易不会同意,谁都不晓得这人是干啥的,在排外这件事上,大家伙统一战线,不咋接纳外人。不过李家姑娘是本村人,她夫家糟了难没地方可去,回村寻求庇护,村里这两日正因这事儿闹着呢。
卫老头想到那李家姑娘口中直念叨的“外头乱得很,我们一家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他还特意去了一趟村里。李家姑娘为了能留在村里,对自家的遭遇半点没有遮掩,她说也不知咋回事儿,她家的杂货铺子从来没有得罪过人,可那日一伙人冲进她家铺子里二话不说便是一通□□劫,她公爹因上前去阻拦,被那伙人打个半死。
他们打了人也不走,就这般坐在她家的堂屋里叫他们夫妻去买酒来,若敢反抗他们便打公爹,李春英夫妻没得法子去买了酒,回来他们就坐在他们家吃酒,刺耳的划拳声和公爹痛苦的呻吟交织出一场让人精神恍惚的噩梦。
当夜,他们夫妻便去了县里报官。但他们没见到县老爷,他们在县衙门外跪求许久,最后被两个衙役架着胳膊丢出了县衙。
就在夫妻俩满心凄惶不知如何是好时,他们赶夜路回了家,第二日天刚亮,那伙人又来了。李家姑娘的夫家姓韩,韩老汉还躺在床上生死未知,他婆娘见这伙人还敢来,提着菜刀便冲了上去,结果就是那菜刀最后落在了她身上,李家姑娘的婆母便这么死了。
这下闹出了人命,公爹重伤,婆母被杀,家中小娃无人照看,周围邻居全都躲在家中大门紧闭。韩大郎前脚刚从县里回来,后脚便又跑去县衙敲登闻鼓鸣冤。
韩大郎满腔愤恨,结果他非但没见到县太爷,还被衙役拖进去打了一顿板子,最后像条死狗一样被扔了出来。
李家姑娘说起这几日的经历,一时难以接受,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她和丈夫真的没地方去了,草草给婆母办了丧事,他们夫妻便推着老爹带着小儿来了定河镇,不敢直接把公爹带上门,他们便在镇上租了间房,随后带着儿子急匆匆来了大河村。
村里人听完她的讲述,那是交头接耳议论不休,嘴里骂县老爷不作为,韩大郎都敲登闻鼓了,居然还是没见到县老爷,他还被拉进去打了板子,都是啥官爷啊!
卫老头在人群外围听得眉头紧蹙,别人只听韩家人的遭遇,他却忧心不已,如今县里已经乱成这样了吗?
李家姑娘说他们连赖以为生的铺子都不敢要,更别说以市场价卖出去,便是狠狠压了价钱,也没人敢买。铺子卖不出去,婆母死了,公爹重伤,韩大郎也被打了一顿,家中的顶梁柱倒的倒,死的死,镇上的米面油粮一日比一日贵,本就是混个饿不死的日子,如今更是都要活不下去了。
他们没了法子,全家逃难到了李春英娘家来。
村里无人觉得出异样,对她口中的“米面粮油涨价”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倒是对那伙人,他们心有畏惧,这伙人说杀人就杀人,还没有官爷来抓他们,咋这般吓人?!
于是乎,同情李春英遭遇的便同意她带着一家病弱老小在村里搭棚子避难,而畏惧那伙恶人的,则生怕因此被她们一家连累波及,说啥都不同意她留在村里,甚至还叫她立刻就走,别回村里。
从卫大虎和桃花进山,李春英带着男人孩子回来,到他俩下山,这事都还没闹出个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