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间紧迫,不过如今这样也还不错,最起码近五年的卷宗她都草草看了一遍。在这五年里,醉春楼之名竟出现百次有余,那柳妈也是这府衙的常客了。观醉春楼所诉之事,无非是打架斗殴出了人命和娼妓私逃下落不明这两件。崔灵仪看着,暗自纳罕:五年报了百余次案,这醉春楼竟还开得起来?这百余次案中,有多少是真有其事,有多少是夸大其词,又有多少是醉春楼恶人先告状?
崔灵仪不敢细想。
还有一件事,让崔灵仪颇为懊恼:她并没有找到姜惜容的名字。
“惜容,”崔灵仪走在人群里,眉头紧锁,“你究竟在何处?”
扬州城这么大,又是几年前的事,中间还经历了几次战乱……凡此种种,已足够将一个人的痕迹完全抹去了。如今,崔灵仪穿梭在人群中,她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打量着周围那些陌生的面孔,一时不觉驻足不前。每个人的面容上都是麻木与疲惫,正如五年前的自己,顾不得自己,更顾不得旁人。
崔灵仪想着,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醉春楼附近。她看见醉春楼周围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将醉春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又看见那些小吏在醉春楼进进出出,但那些小吏只是做出个忙碌的模样来,根本查不到什么。崔灵仪还听见有人议论:“这下,醉春楼该倒了吧?”但得到的也只是一个否定的答复:“醉春楼背靠大树,死了六个人而已,哪里那么容易倒?过几日,这里又是夜夜笙歌的欢乐场!”
“也是,”那一人附和着,“听说过两日上巳节这里还要办灯会,到时候,谁记得这里死了人啊?你看看去年这时候,楼里不还是一样出了事,又有几个人还记得?”
“去年?”崔灵仪适时地插话进去,问着,“去年发生了何事?”
“外地人吧,不然不能不知道,”那人指了指醉春楼,“每年上巳节,醉春楼都会大办一场,很是热闹。姑娘们都会祓禊打扮,以待贵客。楼外设有灯会,布置灯谜,那灯谜据说都是楼里姑娘自己出的,解得谜题者可得柳枝一根,方得入楼。楼里会设有流觞曲水,又有歌舞表演,以助雅兴。上巳节时,姑娘们一夜只接一人便可,若有多人同争一位姑娘,便是价高者得。”那人说着,顿了一顿,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可去岁上巳节,楼里死了个姑娘。”
崔灵仪听了,不觉有些惊讶。她又想起她才翻看的卷宗,不禁泛起一阵心酸:卷宗中并没有记载这一回事。想来,醉春楼只有在需要官府帮忙时才会去报官吧。卷宗之外,又有多少罪恶是她所不知的呢?
“死的是谁?”崔灵仪又问。
“那便不知道了,”路人笑着回答道,“这醉春楼里的名字,几百年都不换一个。若有死的,当天便能补上缺,说谁的都有,但又有谁知道死的到底是哪一个呢?”
崔灵仪听着,心下一片悲戚。她望着那醉春楼的牌匾,摇了摇头,又悄悄退出人群。她本想到了偏僻所在,再爬上屋顶去观望醉春楼,可醉春楼的院墙修得太高,她又没办法靠近,竟连个柴房的所在都看不到。
崔灵仪叹了口气,她早该知道如此了。可她却仍不死心,只在这屋顶坐着,望着醉春楼的方向。她在屋顶坐了一整日,好容易挨到晚间,查案的官吏和围观的百姓尽皆散去,可那些来寻欢作乐的达官贵人又腆着个大肚子,在人潮中涌了过来。醉春楼里灯火通明,一派欢声笑语;醉春楼外车马络绎不绝,还有官兵四处巡逻。崔灵仪在屋顶看了半夜,却连个靠近醉春楼的机会都没寻到。
“想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毫无头绪;想知道惜容在何处,也一无所获;想救你,却根本靠近不了……我真没用。”崔灵仪又自责起来,不禁摸了摸身上的玉佩。若这玉佩当真有用,那便该保佑她身边的人都安然无虞。可如今……
“也不知你有没有饭吃,”她望着醉春楼的灯火,忍不住地想着,“他们在外边都布置了这许多官兵,想必在柴房周围也有许多人在等着我去救你。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知如何才能帮你……唉,早知道两个烧饼都给你了。从前你跟着我住土地祠时,尚且没有饿过这么久。”
崔灵仪想着,又收回目光,连声叹息:“唉,我如今在这里关心你又有什么用,你是为了鬼神之事才主动踏进陷阱的,你又有道法傍身,只怕也不需要我来关心。癸娘啊癸娘,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我只是一个和你萍水相逢又搭伙吃饭的陌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