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五娘垂了眸,清了清嗓子:“继续读吧。”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陈阿鹊念着这几句,又故意看了一眼韩五娘,说道,“多美好的出嫁景象。”
韩五娘不自觉地将脸一沉,却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依旧用着往日的温柔语气对她说:“是送别景象。”
“为何?”陈阿鹊问着,挪到了韩五娘面前,“《桃夭》中的之子于归是说嫁娶之事,为何这《燕燕》中的竟不是了?”她说着,故意又凑近可几分,盯着韩五娘的眼睛看。
韩五娘刚要对她讲解,可她一抬眼,却正对上了她的眼眸。她不自觉一愣,又忽而红了脸,连忙收回了目光,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毛诗序中说,这首诗是卫庄姜送归妾也。”
“哦……”陈阿鹊点了点头,却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只又凑前去问着:“那为何,这首诗中,不是嫁娶之意呢?”
“不……”韩五娘只说了一个字,一抬眼,却又对上了陈阿鹊的目光。她霎时间慌了,连忙站起,又故作镇定道:“这首诗历来是有些争议的,你能有此一问,很不错。”
陈阿鹊听她夸赞自己,一时笑逐颜开,又忙道:“韩姑娘所言也是有道理的,嫁娶之事,于女方父母,不也是送别吗?”
她说着,忽然想起自己的事来,又叹了口气:“只是,我并不明白,我的爹娘为何急着送我走。世人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我不喜欢这话,但不得不承认,大部分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是个外人。我的父母,为何急着赶我去做一个外人呢?这般的送别,还真是,凄苦。就算嫁得近,以后还能常见,也改变不了什么。”
韩五娘听了,只是沉默不语。陈阿鹊看了她一眼,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她连忙道歉:“抱歉,韩姑娘,我不该在这里发牢骚的。”
“无妨。”韩五娘轻声应了一句,却也没有接着讲课,只是又问:“你,不想出嫁?”
“嗯,”陈阿鹊应了一声,刚想要再倒倒苦水,却忽然想起了上元灯会的事,便又换了语气,“其实,我有意中人了。只是我知道,我爹娘多半不会同意。”
“嗯?”韩五娘看向她。
“就是、就是……”陈阿鹊支支吾吾起来,“哎呀,韩姑娘,这还要我明说吗?多羞呀。”
“哦。”韩五娘又只是应了一声,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陈阿鹊的目光。“我们继续读书吧。”她说。
“好。”陈阿鹊说着,又看着韩五娘那躲闪的目光。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看见韩五娘避着她的视线,她心中忽然不好受起来。
“这是为何?”她想,“难不成,是我太过了?”
当然,这一时半会儿,她是想不出答案的。
之后的日子里,陈阿鹊不由得老实了许多。她不再捉弄韩五娘了,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韩五娘读书。她实在是怕,她若是把韩五娘逼急了,韩五娘不教她了怎么办?比起出一口气,她更在意这件事。
她很喜欢跟着韩五娘读书。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她认真讲课,她心里只会觉得一片安宁。甚至有时候,她自己都会不自觉地看着韩五娘出神。
书里的世界,很是动人。那些大胆而热烈的表白,那些小心又婉转的思念,还有那些不加掩饰直宣于口的痛苦,都是动人的。陈阿鹊所能见到的不再只是自家院墙里的尺寸之地,还有书里无数具体的人所构成的最广大的天地,这些,都分外动人。
而读书时的韩五娘,最是美丽动人。她在认真思索时会微微蹙眉,在陈阿鹊犯傻时无奈轻笑,被陈阿鹊故意打趣时又会略显慌乱地强装镇定……每一个举动,在陈阿鹊眼中,都是可爱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陈阿鹊依旧每日来跟着韩五娘读书,韩五娘也依旧悉心教导。转眼间,便从春天到了秋天,不知不觉,竟然已是重阳了。
重阳之日,自然是要登高的。润州城外有不少小山丘,逢此佳节,城里的人都相约结伴去登高游玩。为此,韩五娘给陈阿鹊放了一天的假,陈阿鹊也得以随着父母家人出城游玩。为此,她穿了一身新衣,红衫蓝裙,明艳异常,光彩动人。但因为不能去韩府读书,她难免蔫蔫的,无精打采。
登高游玩算什么,她如今只想坐在韩五娘面前,听她讲诗三百。一旁的陈阿枝意识到姐姐的情绪低迷,不由得开口笑问道:“长姐,怎么不开心?”
“没什么,”陈阿鹊说,“就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