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曹染的婚事已闹出了人命,日后怕是不会有人家想求娶她了。养了八年,竟养出了个无用的废子。
于是,伯父想了又想,终于决定了。“能否饶过你,我们说了不算,”伯父摇了摇头,说,“还是交由陆家裁决。从今以后,你和曹家,再无瓜葛。”
曹染闭了眼,长叹了一声,叩首应道:“是。”
“哦,对了,”伯父又想起来一事,对她道,“方才陆家来人说,不许我们收殓那孽障的尸身,他们要她曝尸荒野,以赎其罪。”
“什么?”曹染心中一震,连忙看向伯父,“连安葬她都不行么?”
“不行,”伯父坚定地说,“当然要依着陆家,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曹染愣了愣,又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好吧,”她点了点头,说着,又对伯父伯母道,“那便请伯父伯母,将我二人的尸身,丢在一处吧。我宁愿同她一起,被鸦雀啃食。就算腐朽,我也要同她腐朽在同一片泥里,她中有我、我中有她。”她下定了决心:“求伯父伯母成全。”
伯父伯母听了,终究只有一声叹息。
那日,她脱去簪环,披散着头发,一身素衣,在伯父的引领下、在曹府侍从的押送下、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了陆府门前。陆府正在为陆樵办丧事,哀乐声起,她也在门内传来的号啕声中跪了下来。
陆家的老夫人出来了,陆家的所有宾客也都出来了。他们立在台阶上,高高在上又满眼愤恨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她听见伯父痛心疾首地自陈罪责,又听见伯父毫不留情地斥骂她。而她只能跪伏在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向陆家人道:“曹染有罪。”
其余的,她也说不出来了。她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曹染有罪。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听见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可很快,那些嘈杂的议论声被更大也更悲痛的声音取代,只听陆家的老夫人道:“你如今来请罪,我的孙儿就能回来了不成?”
伯父一拱手,行礼道:“曹某管教无方,此女任老夫人处置!”
“好、好、好啊!”陆老夫人的木杖狠狠地捶着地,“那老身就替你管教。”只听她高声道:“我的孙儿,尸骨未寒,他与她有婚约,所以她也要替我孙儿守灵。可她毕竟是未过门的妻子,不宜进门守灵,便让她在这门外,披麻戴孝。丧事办几日,她便要来守几日,从日升至日落,她要一直跪在我陆府门前。”
陆老夫人说着,又看向了门前的马车,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命令那马夫,道:“将那鞭子拿来,让她捧着。此女虽罪不至死,可到底有过。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老身不便评判,便让天下人来评判吧。以其有罪者,尽可执鞭,替我孙儿,出这一口恶气。”
曹染跪在地上,心中毫无波澜。她安静地听着这一切,又安静地接过了鞭子。“多谢陆老夫人。”她说着,又是深深一拜。
陆老夫人一甩袖子,带着陆家人回了府,继续在灵前哭天抢地。伯父也走了,他无颜受此屈辱。围观的群众却留了下来,他们看着跪捧着鞭子曹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终于有一好事之徒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直上前来,高声叫嚷着:“我来!”
他说着,从曹染手里拿起鞭子,对着她的背便狠狠抽了一下。曹染痛得浑身一抖,却强忍着一声没吭。她与这人素不相识,可这人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来打这一鞭。
她想,这人多半是在泄愤。可她又何时得罪了这人呢?多半正是无处泄愤,才来寻她。至于她是何人、做了何事,根本不重要。
有人开了头,来尝试的人便多了。此时的曹染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什么高门世族的女公子,她只是一个陆曹两家都默许的、可以泄愤的玩物。
一鞭一鞭狠狠地抽在她身上,她闭了眼睛,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背后火辣辣的痛,却刚好消解了她内心的痛楚。“让我死在这里吧,”她想着,微微睁开眼,看着那万里晴空,“让我死在这里吧。”
头顶是苍茫的天,膝下是硬邦邦的青石板。明耀的太阳当空而照,她额间细汗直流。鞭子如骤雨而下,混着噼里啪啦的雷声,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随意一瞥,她便能看见自己背上渗出的血水滑落在地上。
“让我死在这里吧,”她想着、乞求着上天,“让我和阿描团聚吧。”
可天不遂人愿。这一日,曹染没能死成。夏日漫长,当曹染被接回家时,她已奄奄一息了。她几乎有了濒死之感,只要闭上眼睛,她就能见到曹描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