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娘低着头:“我只是想证明一些东西。”
“证明什么?”崔灵仪不理解,不觉收回了手。
“证明……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癸娘说。
崔灵仪又是一怔,只顾着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望着癸娘,只见癸娘神情淡然,仿佛在诉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但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恐慌:她确信,癸娘没有说谎。
她的确是自愿走上了高台,又自愿成为了人牲。
可她究竟为何“自愿”?谁会自愿做这种事?若是“自愿”,她方才又为何会哭泣?
其间必有隐情,只是她没有说。
崔灵仪想着,再一次抱住了癸娘。癸娘靠在她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宁之,其实我那日走向祭台时,并没有想过,我还能活下来。但是,能活下来,就证明,我成功了。上苍怜惜我,赐予了我一具崭新的身体。只是……”
她说着,一手摸索上了自己的衣带,轻轻一扯,又将衣衫半褪,露出了半个肩头来。“宁之,”她说,“你帮我看看,那翅膀,还在不在?”
崔灵仪闻言,便轻轻拨开衣物,越过她雪白的肩头,垂眼看去。“在的。”她说着,悄悄吸了吸鼻子。
“唉……”癸娘叹息一声,“我记得,当我刚拥有这具身体时,这东西,是不在的。当时,一位朋友对我说,我这新身体,干干净净,一点过去的痕迹都没有。怎么如今……唉……又出现了……”她说着,摇了摇头。
“这翅膀,可有什么寓意么?”崔灵仪好容易将自己语气平稳下来,又问着。
“这是玄鸟之翼,玄鸟是我族图腾,”癸娘解释道,“这是尸祝收我为徒那日,为我刺下的。尸祝说,这翅膀,会让我记住我是谁,它会随我到老、到死、随着我的尸骨一起腐烂……可我分明已死过一次了。”
“宁之,”她说,“我最近,变得好奇怪。我本以为我习惯了这具身体,可如今,这身体又让我感到陌生。没想到,几千年了,我还是没有弄明白。”
崔灵仪也不明白,她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抬手轻轻抚上那翅膀。她摹画着那翅膀的轮廓,又问道:“每一次,你虚弱昏迷之时,都很痛么?”
癸娘没有回答,崔灵仪却明白了。每一次,当她虚弱到身上出现血痕之时,她都在承受着如当年受刑一般的痛苦,身如刀割。而这种痛苦,在这几千年间,她不知承受了多少次。远的不说,就说她与她相识以来,这血痕便已出现过许多次了。
不、不行,这样下去,该怎么得了?
她一定要找到帮她摆脱这一切的办法!
崔灵仪想着,越发着急起来。如今的癸娘还很虚弱,虽然已喂了她一些血,可那怎么够呢?她方才使用阴鉴时,还是用了灵力。如今根本没时间让她好好休养,若是那老鼋精再来挑事,癸娘又岂能安稳旁观?
想着,崔灵仪主意已定。“你等一等。”她松开了癸娘。
“宁之,你做什么?”癸娘疑惑。
崔灵仪没有说话,她只是试图把袖子卷起来。可衣服沾了水,实在是不好卷,她不得已只好将自己的衣服褪去了半边。手腕是不能再割了,若是被姜惜容看见,她少不得又要有些疑虑。于是,她最终还是盯上了左臂的位置。这里有衣服藏着,就算割了也不会很显眼,对打斗的影响也不算太大。
看准了位置,她当机立断,拔出剑来,在左臂上划了一道。血瞬间流了出来,她连忙收了剑,又伸手扶住了癸娘的后脑,将左臂凑了过去。
“快喝吧,”她关切地说着,又挤出一个笑,即使癸娘根本看不见她的笑容,“血在水里,散得太快了。”
癸娘早已嗅到这血腥味儿了,她愣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了崔灵仪在做什么,不觉又有几分要流泪的意思。可这一次,她没有让眼泪落出来,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推辞。她闭了眼,循着血腥味儿凑到了她左臂上,又张口将那伤口轻轻含住。
不知为何,见她如此,崔灵仪心中更多了一层哀婉的感伤。时常要饮人血肉的滋味儿,定然是不好受的。说起来,这还是癸娘第一次大方地接受这一切。
先前,崔灵仪要么是强硬地将伤口递到她嘴边,要么是趁她无力挣扎时逼她去喝。而每当癸娘稍稍恢复气力时,她便会拒绝她的好意,再不肯多喝一口。说起来,癸娘只主动讨要过一次鲜血,还是在两人有些矛盾的时候,那一次的主动,也颇带了些伏低做小的讨好意味。
如此坦然接受,她还是第一次。
崔灵仪想着,不觉向癸娘靠近了些,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侧颜。或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她清楚地瞧见,癸娘的眼角有泪水滑出。不知过了多久,癸娘终于抬起了头来,离开了伤口。伤口已不再有鲜血渗出,而癸娘仰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