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仪听见她扶着木杖站起身的声音,可她依旧不敢回头。只听癸娘继续说道:“可是,这些话,我实在是等不得了。”
“宁之,”她说着,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我虽活了几千年,却都好似白活一场。我虽无数次地从泥土中苏醒,却好似是这些日子才真正醒来。”
“宁之,”她在她身后站定,“我不想再虚度光阴了。我想要真真切切地做一回人,我想自在地感受天地万物、感受人之七情、感受……你。”
崔灵仪听着这些话,不由得无声苦笑。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又笑着回过头来,问癸娘:“所以,这是因为情,还是因为欲呢?”
癸娘认真思索了一瞬,回答道:“我……分不清。但是,”她顿了一顿,“但我很确定,我只想感受你。”
“好吧。”崔灵仪说着,微笑着向癸娘靠近,又抓住了癸娘的手,壮着胆子,引着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膛。“癸娘,”她说,“只要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哪怕,你决定就在这里解开我的衣带,我也依你。”
她说着,忍着声音里隐隐可见的一丝不安,带着她的手轻轻掠过自己身前,又停在了腰间的衣带上。刚刚才痊愈的身体,此刻又躁动起来,但躁动之下,全然是她的慌张与忐忑。
“癸娘,”崔灵仪喉头滚动了一下,又将衣带绕在了癸娘指尖,“只要你想,一切皆由你决定。”说着,她松开了手,只等待着癸娘的反应。
癸娘的手指勾在崔灵仪的衣带上,只要她轻轻一扯,崔灵仪的衣带便会散开。即使癸娘因失明而双目无神,那一瞬间,崔灵仪也读出了她的犹豫。见她犹豫,崔灵仪心中竟有些窃喜。
最起码,并非全然纯粹的欲望。
于是,癸娘最终还是选择了抽出手指,又收回了手。“抱歉,”癸娘微微低着头,“是我欠考虑了。”
“没事的,”崔灵仪也低着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呢。”崔灵仪说罢,自我安慰一般地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你担心我,不曾对你心动么?”癸娘想。
“你动心了。”有声音从千百年前传来。
癸娘呆呆地立在原地,又回忆起了从前。那时,她刚刚成为主祭日神的尸祝,明明还能看见,却执拗地蒙着双眼,一心要以最虔诚的状态侍奉神灵。
她也曾心动过。在那个同样名为癸的姑娘日日来找她说话时,她的确是心动过的。可是,那实在是很久远的事了,她忘记了在那段短暂的日子里,她们都在聊些什么;她甚至忘记了所谓的“心动”,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或者是在她不来的时候,她会盼着她来,又或者是在她同她说笑时,她的面容上会有着控制不住的笑意……如今,她已说不清了。因为在她刚刚才察觉到这点微妙的心思后,巫姖也察觉到了。
她只记得,当巫姖发现了这一切,怒气冲冲地将她带回,又训斥了她。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那个姑娘,竟就是她所侍奉的日神,是天上十个日神之中最小的一个。
那个姑娘,是日神癸,是神灵!
小十,当时的癸忍不住地想,她怎么会是神呢?
可事实就是事实,并不会因她不愿承认就变得不存在了。在巫姖的那些指责中,她不得不痛苦地承认现实,那个日日陪伴她的姑娘,就是她侍奉的神灵。
巫姖问她“人神之别”,她答不上来。巫姖怪她“不敬神灵”,她嘴硬反驳。最终,她被巫姖罚跪。她在荒草地上跪了一天一夜,脑海中只在不停地思索“何为敬神”。
她想不明白。但是她大概明白了巫姖的意思,那便是“人神有别”。她并不知道,她理解得相当浅显,她甚至误解了巫姖。
最终,她顺从了、妥协了。她只是一个凡人,如何能对高贵的神灵存了那般不敬的心思?彼时的她并没有真正领会到巫姖的意图,她并没有明白“神灵之本”究竟为何,她也不知并非只有她一人对此不解。她将巫姖的所有斥责内化在自己心中,从那以后,她只规规矩矩地做一个“巫”。
于是,在那位神灵再次临凡来找她时,她恭敬下跪。“巫癸,见过神君。”她说。
“神君?”日神癸笑了笑,“怎么不称我‘小十’了?”
天气有些热了,巫癸热得脸都在发烫,却依旧面无表情。“君为神灵,”她说,“巫癸不敢僭越。”
“哦,”日神癸有些失望,“所以,你以后都要这般称呼我了么?”
“是。”巫癸说着,低低地垂着头。
“你今日未曾蒙眼,却依旧没有抬头看我。”日神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