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明隐约已猜到些什么,只是喉间窒涩,不好置评,在这出悲剧里,旁观的人仿佛多一句话都是乏力的。
“他活下来了。”唐云峥话中听不出喜怒,“他从此以后也不再是个哑巴,好像打通了什么关窍似的,他什么话都会说了。”
“他开始爱笑,爱说,他左右逢源,不知羞耻,好像生来就没有父母一样,首领虽然防着他,也试图从他身上试探出一些什么,但这不妨碍他把首领的妻子哄得很高兴,只是福玛因为肚子里这一胎不幸流产,她变得喜怒不定,她怪罪在男孩一家身上,她在深夜鞭笞着男孩光裸的后背,向他的伤口泼洒烈酒,又声泪俱下地向他道歉,为他上药,她这样又爱又恨,接近疯魔。”
“就这么过了十年,久到加央已不再是男孩了,久到他有时甚至以为福玛就是他的母亲,在一个雪夜,他把首领一家都杀了,他是最后一个杀福玛的,福玛跪在地上求他,告诉他自己肚子里又有了他的弟弟,但他还是把刀捅进了她的肚皮里,并且告诉她'你第一个流产的孩子和这个孩子,都是我杀的'。”
“加央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阿妈了,不管是他承认的和不承认的,他又可以不必再笑,不必再说很多的话,因为他发现只要靠打架就可以了。”
“他杀了福玛一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扔在真神铜像肚子里的那本簿子找出来,烧了,他当初知道那簿子在那里,只是因为心里有怨,直到父母制出仿品之前,他都将它藏了起来,他那会儿坐在真神的头上,细细翻阅了一遍,他想,这东西凭什么要比他的胳膊值钱。”
“十五岁的加央把真神的雕像砸得稀碎,神像和那本武功奇学一起湮灭,他看见真神跌落下来的破碎的眼睛,那样直勾勾盯着他,像母亲十五年前在这个地方许愿以二十年寿命换来他的诞生一样,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神的一场愚弄和玩笑。”
他说到这,好像便有些累了,叶璟明体内窒涩的经脉已被他一一疏通,他撒开手,自身后将人搂在怀里,下巴搁在叶璟明的肩窝,疲惫地蹭了蹭。
“加央是个坏人,从他出生开始,就是坏的,是不详的,他配不上阿妈所取的这个名字。”他轻声下了结论,“他杀了福玛后,做事就更加放肆了,为了能吃上饭什么都会去做,但他很少会吃不上饭,因为他太厉害了,打架又不要命,厉害又不要命的人,没有人会不忌惮的,普鲁人人都怕他,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
“他原本可以这样浑浑噩噩地打一辈子架,最后死在这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家伙手里,这不幸的一生便到此为止了,但命运可怜他,又再次愚弄了他,因他本来就是真神的把戏,他遇见了一个小乞子。”
“普鲁持续分裂,他所在的地盘被士兵的马蹄践踏,许多人又吃不上饭了,国主下令为难民分发食物,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得到,这就包括加央,加央已经不再需要靠打架去抢夺食物,会有人献上给他,但他那日看见那乞丐手上捧着的食物,他还是去抢了。”
“他只是伸手要,乞丐便给了,第二日他又遇见了他,乞丐还站在那里,手里捧着饭,好像就为了等他来似的。”他回忆起来,笑了一下,“加央其实不饿,他只是好玩,他问这小乞子连要了三天的饭,又故意在他眼前一点点吃完。”
“小乞子每回都给,到第三天看着他挑衅地在面前消耗自己的食物,也不生气,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只是问他还饿不饿。”
“加央后来才知道,这个灰头土脸的小乞子,是上头安排来发放食物的王子,是下一任的国主。”
第47章 陈白
“加央并不觉得这有多了不起,只是觉得这王子宁可自己吃不饱肚子,也尽可能不叫难民饿着,他不觉得这样很伟大,他觉得这很虚伪,王子给他发了一个月的饭,普鲁又要打战了,王子终于要走了,走前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
“加央答应了,因为他无所事事,他觉得也许跟着这个王子,自己是能吃饱肚子的。后来王子也果然没叫他饿着,甚至很少让加央为自己卖命,王子崇尚和平,不想打架,这和他希望每个普鲁子民都能吃上饭一样虚无缥缈。”
“这很愚蠢啊,我讨厌愚蠢的人。”唐云峥倦倦说道,“可是那时候的加央不这样想,因为那个时候普鲁王刚刚暴毙,王子继位为新的国主,正是每股势力都蠢蠢欲动的时候,可是他压根不会打战,出入兵营每天都灰头土脸的,比初见那会儿还像个乞丐。”
“新任的国主多吉把死卫的徽印交给了加央,他说要和加央把四分五裂的普鲁给挽救回来,说要再也不打战,要人人能吃上肉,人人能养上牛羊,加央对此不屑一顾,他把徽印带走了,在无边的草原上坐了一晚,第二天他回来了,多吉在门口迎接他,眼睛亮亮的,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