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玄,”清凉山人叫了奉玄一声,“想必下山一日,能抵你在山上十日。如果你回山时有诸多困惑,那正是应该重读道经的时候。你在山上时,心太静了,不知何谓‘心乱’,不知‘乱’是什么,就学不会止乱。你雪岩师姑知道你们这几天就会回来,让你蕉鹿师叔常备着热水,去吧,你去温室沐浴后,只用去殿里上三柱香,然后就好好休息。从今往后三个月里,地都由为师来扫,你安心读经,如果取走过别人的性命,就加上抄经忏罪,把身体先养好。”
奉玄行了礼,道:“多谢师父。”
清凉山人扶起奉玄,“爱徒啊,要你忏罪,不是师父要罚你,你要做得心甘情愿。你要记得,武器在你的手中时,不是你的武器去杀人,而是你杀人。刀剑之道,就是心道,剑上沾血,就是心上沾血。无论如何,杀人都是一种罪过,忏罪是为了牢记尊生贵生之道。‘生’是天地的大德,当你的剑不得已而用于杀人时,纵使得胜也不应当满意,若是满意,就是乐于杀人。”
“徒儿谨记师父的教诲。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徒儿会认真忏罪抄经。”
“大道寡言,为师不该说太多。你也累了。去吧。”
奉玄和师父告别,回了自己的住处。
堂庭山上有十二台,清凉山人住在扫叶台,奉玄在十五岁之前也住在扫叶台,扫叶台得名自台上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那大树经常落叶,除了天气恶劣的日子,奉玄每天都要清扫扫叶台的地面;十五岁之后,奉玄搬到了扫叶台左侧的松风台,于是要清扫扫叶台和松风台两个地方的地面——奉玄要扫地,他的师兄虚白散人也不能闲着,虚白散人喜欢研究木头,清凉山人就让他每天都去劈柴,如果他在山上,那道观里用的柴肯定都是他劈的。
风声白日回幽梦,云气长年到隐居①。松风台上没有种松树,然而台下有一片松林,台上不见松树,风起之时,却能听到松涛之声,故名“松风”。松风台屋中的家具很少,干净得如雪洞一般,寝室之外,除了屏风,只有一榻一几、两个凳子、一张清供案和一张书案。
奉玄推门进屋,卷起竹帘,带着松声的山风吹进屋中。春日的山风不大,将垂下的薄帷吹得飘飘摆摆,渐渐吹散了香炉中余下的清随香的香气。他看见书案上放了一封信,信是师兄虚白散人留下的,虚白散人在信上说,奉玄的琵琶和古琴已经保养过,被子也已经晒过——被子是雪岩药师让虚白散人晒的。
他已经回了堂庭山,这是让他安心的地方。
奉玄去沐浴后,换了衣服,回松风台重新焚了香,他焚的是濯月香,这是长久离山后回山的修士用的香。洗风濯尘,清如月华,濯月香燃起,奉玄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底唯一不能彻底放下之事,与他手中的佛珠的主人有关。
佛子将这枚佛珠给奉玄时曾说:“我会找你要回来。”
他说:“一定。”
奉玄希望将佛珠还给他的佛子友人。
韦衡说佛子杀了自己的父亲,奉玄不信。
作者有话说:
①风声白日回幽梦,云气长年到隐居。——张昱《松隐轩》
第28章 隐机3
捧即是杀
四月,山中无事,山桃花将谢。
自回到堂庭山之后,奉玄每日清晨取指尖血三滴,和在墨中,抄写《道忏》十遍及《血湖渡亡经》一遍,以血为自己的杀孽赎罪,以经文为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祈福。《道忏》已经抄了三百六十五遍,《血湖经》抄了三十六遍,奉玄将攒起来的经纸全部烧了,消去了自己在山下犯下的罪业。
多伽罗木佛珠仍旧留在奉玄手中,佛子没有来过堂庭山。
烧过忏罪经纸后,第二天,奉玄找出了自己的古琴和琵琶,亲自为琵琶调弦正了音。奉玄的古琴是师父教的,琵琶是以前一位在堂庭山筑庐的老琵琶师教的。
教授奉玄琵琶的那名老琵琶师本名雷黑黑,是太宗时宫中的乐师,小时候父母皆亡,所以入宫当了阉人,入宫后被分到乐坊,学会了弹琵琶。太宗是知音之人,见他精于琵琶之道,说他“能执一道得其精髓”,为他改名为“雷执一”。
太宗去世后,高宗继位。高宗体弱,听不得激昂之乐,他说雷执一的琵琶声中有杀伐之气,便做了一个人情,赐他重金放他出宫。雷执一在出宫前自请去帝陵为太宗守灵三年,三年期满,他无处可去,就在天下云游,在六十岁时停在了堂庭山。
除了奉玄之外,堂庭山没有会弹琵琶的修士。那老琵琶师在堂庭山结庐后,有时会带着琵琶来隐机观中做客,和观中的修士共奏古曲。奉玄听见琵琶声,思念故人,跟着师父学弹琴时,心绪不宁。清凉山人说堵不如疏,主动提出让奉玄前去拜师,了却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