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儿吧?”奉玄说:“我杀了那条狼,靠着你站起来,我觉得脸侧很热,等我反应过来热的是你的血,我感觉自己的心瞬间凉了,那一瞬间,我喘不上气来。你的伤不长好,我不安心。”
佛子握住奉玄的手,让奉玄收了手。他觉得奉玄瘦了,似乎连手指都变细了。奉玄的脸上没有血色,他伸手在奉玄脸上捏了一下,捏完之后,奉玄愣了片刻。佛子说:“我去找那大夫来,让他也给我看一看,当着你的面看,让你放心。”
奉玄笑了笑,说:“捏了我怎么就把话题岔开了,我的脸好捏吗?”
佛子说:“奉玄,你瘦了太多。”
“有命在就行。”奉玄说:“瘦了还能胖回来,命没了可什么都没了。我师父说要善养生,我这次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好友,好好保养身体。”
佛子“嗯”了一声,让婢女去请郎中过来。屋中寂静无声,奉玄渐渐觉得有些疲惫,他对佛子说:“好友,我有一天做了一场梦,好像梦见了我父亲。”
奉玄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奉玄听傅母季康子讲起过自己父母年轻时的故事,最近他梦见了好几次杏花,像雪一样凉的杏花。他说:“我听人说,隆正二年,长安凤栖原上杏树开花开得格外稠密,我父亲邀我母亲共骑,我母亲上了马,马在花下跑起来,我父亲忽然解了一个挂在马上的包袱,那包袱里装满了杏花花瓣,花在风里飞,好像下了雪。不久之后,我父母就成婚了。在梦里,我好像看见了我父亲邀我母亲上马,花到处飞。那真是个很好的梦。”
他对佛子说:“好友,讲讲你的父母吧。我和母亲缘浅,和父亲缘分更浅,不太知道跟在父亲身边是什么滋味。”
佛子知道奉玄本来姓荀,原是宗室子弟,并不知道奉玄具体的身份,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佛子说:“吾友的父亲一定很爱吾友的母亲。我父亲说,一个男子要是足够爱一个人,一定会愿意让她高兴,他说要让对方高兴,而不是只想着把人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高兴。我父亲……比我母亲小两岁,总是叫我母亲‘阿姐’,我小时候最喜欢我父亲去岐山接我,他去接我,会在岐山下小住几天,我和父亲母亲就在山里散步,夏天山里清凉无暑,雨水大的话,溪水会漫出小溪,那时我父亲就会抱着我走过去。”
奉玄闭着眼,似乎看见了跟在父母身后的小佛子,他说:“以前我师父和雪岩师姑论道,道门有‘壶天’之说,费长房跳入壶中,住在了壶里。我师父说壶中自有天地日月,我师姑说壶里是黑的,乃是心源。我师姑说,如果壶里自有日月天地,那不过又是一个世间,既然是世间,那壶里就又有许多纷扰,算不上清净。我以前觉得师父说得对,卧床多日,忽然觉得师姑说得更有道理,只有眼前看不见时,心里才能看见更多东西,想起更多东西。虚实都在黑暗里复生,其实也很有趣。”
佛子说:“吾友的心源里,可有我的位置?”
奉玄说:“你猜呢。”
佛子说:“不能没有。”
奉玄笑了一下,不能没有。他的心里眼里都有佛子。
作者有话说:
到郡守的名字的意思是:颜回是我偶像。
鹿施怎么念都可以。一个念法是“鹿益”(音),施是“施于中谷”的施。鹿施是“鹿草蔓延(的地方)”的意思~
第69章 壶天2
蚬子郡守
高勒带两位受伤的士兵去了郁山关军镇,士兵在军队中住得更自在,军镇有军医,也有兄弟能照顾他们。高勒以韦衡的名义托鹿施郡郡守到思颜照顾奉玄和佛子,奉玄和好友就暂时留在了鹿施郡郡城。
奉玄受伤二十三天后,收到了抚子内亲王的信,这不是一封回信——佛子内亲王离开许朝国土时,奉玄写给内亲王的辞别信尚在路上。抚子内亲王没有收到奉玄的信。
人事不能尽如人意,乃是一条常理。十一月海上飘雪,内亲王必须在大雪落下前离开沧阳郡,季候催她上路,她没能与奉玄认真告别,但是预感到奉玄会再联系自己,所以在离开前留下了早已写好的辞别信、《道成寺清姬变》琵琶谱和鸣鸾琵琶,托戚屏转交给奉玄。
抚子内亲王的辞别信用丝线附在一枝栗子枝上,栗子枝取“栗”字,指“嘉栗旨酒”四字,让人想起烤栗子煮酒的联诗雨夜。辞别信写在用麝香薰过的云母明光纸上,由紫蝉落笔,字迹的墨色浓淡相宜,信中字句优美,情感节制,除了奉玄之外,谁看也看不出额外情绪——信中“一十二载”一句,一语双关,既指内亲王西渡十二年,也指与奉玄相识十二年。佛子展纸读信,奉玄听罢辞别信,眼中微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