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家的人是什么小心眼的东西,难不成天天唱‘江南好’吗?好个屁。他周家过得好,我过得不好。你看你过得比我好,还想着买地,我是个仆人,不得自由呢。”家仆说:“不说那些,所以你不是见过我们郡王嘛,我们郡王绝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歌人说:“我哪里配直接见郡王,我不过是一个嗓子。我和乐人都待在屏风后面,我唱‘但使桃花艳’②,舞女在前面跳舞,她们能看见郡王,我只是隔着屏风看见了郡王的影子。”
歌人见过高平郡王两次,都是在晚上见的,他一直没看清高平郡王的正脸。除了家仆提到的酒筵,歌人还见过高平郡王一次。有一天晚上,在会稽郡首领都尉家门口,他见首领都尉送一个骨像殊绝的年轻男子出来——自然是骨像殊绝,他只看侧影,也觉得对方英气逼人,对方长得定然不丑。
歌人见对方衣饰不凡,穿蓝罗缺胯袍,腰配象牙革带,气质也超群,于是知道他应该是一位大人。侍从牵马过来,那位大人翻身上马,单手拉住了缰绳,身形利落极了,腰身也挺拔。马跑动起来,他衣服上的金线熠熠生辉。歌人以为那位大人是一位武官,后来才知道那是能骑能射的高平郡王。
歌人说:“我在酒席上专心唱歌,只在退下去的时候听见郡王说了一句‘小王不胜酒力’,声音是冷的,郡王说完就没人敢劝酒了。郡王身边的婢女不用倒酒了,直愣愣站着。我看大家都怕郡王。”
家仆说:“老哥哥,我们郡王不爱和外人喝酒罢了。我们郡王的朋友来会稽郡了,郡王白天外出办公,晚上和朋友一起回来了,和朋友在家小酌。可好,偏偏有人不识趣,这时候来了,请郡王明天赴他的宴会。我们郡王说自己有客人,这两天只想在家歇着,婉拒了邀约,结果那人又要结交我们郡王的朋友,郡王这才让我找个歌人过去,你唱支曲子,他喝两杯酒,就把他打发了算了。”
“这位客人确实有些不识趣,郎君可方便告知这是谁么?”
“高将军呗。”
“……”
“他说你唱歌好,我这不是就叫了你嘛。”
“郎君,你早说!!高将军不想见我的。”歌人连忙让人停车。
“嗯?”
“我……嗐呀,前两天我和高将军家厨娘说了两句话。她叫我‘阿伯’,说我唱歌好听,我可怜她做饭守着灶台,烟熏火燎的,过得辛苦,就给她唱了一遍曲子,没想到遇到了高将军。你让我再见高将军,是要我的命啊郎君!”
“你也不早说呀!!你这人也糊涂,没事怎么在高将军家里走动,你惹将军家的厨娘做什么,你做了这种事,我本来不该请你去我家郡王家里了,谁知道你又给谁唱歌呢。”
“我还给谁唱?又不是人人当我是人。我也是可怜那小厨娘,十岁不到当了婢女,拾柴吹火,听歌在灶上伸长了耳朵偷偷听。她若是穷人家的女儿,累就累了,好歹有个父母,可她哪有父母?我是从京兆逃过来的,她这样的孩子,能当个婢女活下来,倒也算命好,可不知又有多少人活不下来……郎君,我们不过都是下等人,活着罢了,我虽然给王公大臣唱过歌,又好得到哪里去?命一样握在别人手里,主人不高兴了,就被扔到一边。我们这样的人,互相看一眼,眼里有泪,谁心酸谁知道。”
家仆说:“大男人不说这种话,只顾眼前算了,谁管得着从前和往后。你好心,你自己受累。”他劝歌人道:“老哥哥,要不你还是和我去吧。这已经快宵禁了,又都走了半路了。我折回去、再重新找人,怕耽误了时间,让各位大人不高兴。你看你,先惹了建业的人物,跑到会稽,又惹了高将军,你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但是要是我们郡王听你唱支曲子记住了你,你往后的日子说好过那也好过。你就去吧。”
歌人要下车,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高平郡王的家仆把他塞进了车里,硬是让人把他拉走了。
歌人到了高平郡王的住处时,叹了一声。
他下了车,不情不愿地跟着家仆往门口走,家仆和门人说了两句话,门人告诉他高将军走了。
家仆说:“这么快就走了?”
门人说:“哥,让你去请歌人,那是郡王和高将军客气了客气。你刚走赵哥就去找陈大人了,陈大人把高将军叫走了。”
歌人松了口气,说:“郎君,我看我也回去吧。”
家仆道:“来都来了,给你一个见郡王的机会,你怎么还不愿意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我可算是你的贵人,你别不识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