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热红尘里,唯有“崇煦”其人一身冰冷。
卢鸿烈给身在建业的长公主殿下写信,依旧不提册立太子的事情,皇帝不存,再册立太子有什么意义?录公以为,山河无主——如今以天下百姓为念、为了社稷的安定,应当在大行皇帝的丧仪后,请封陛下唯一的子嗣践祚,请皇嗣的母亲辅政。
长公主殿下似乎因为长子安流的逝去,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雄心,她似乎是要认命了,也要认输了。长公主殿下未曾直接回绝卢鸿烈的提议——卢鸿烈的提议有违礼数,皇嗣的“母亲”是谁?大行皇帝有妃子,更有皇后,母亲可是指崔妃么,为何不是皇后殿下辅政?长公主殿下只说何人辅政,其事可以再议,她提醒卢鸿烈:录公既然代行监国之权,就应当按礼仪下令大赦天下了。
卢鸿烈向长公主殿下回信,恳请皇后殿下的原谅:皇后殿下去年为国舍身,长住佛寺之中,修行佛法,有脱俗离世的雅志,而卢鸿烈是世俗人,他并非忘记了皇后殿下,而是万万不敢以俗务玷污皇后殿下的耳朵。
长公主殿下再向卢鸿烈回信:国之大事,不可以谓之“俗务”。她向卢鸿烈等人发出了三个请求:派人扶陛下梓宫回归建业;请卢鸿烈等秋浦大臣重新商议大行皇帝的庙号;最后,请卢鸿烈等江表门阀解救荆州的困局——许朝将有新的陛下,不要让新帝面对一个破碎的江山。
她在这封信中,告诉卢鸿烈,他的长孙卢仲容住在建业,一切安好,并且告诉卢鸿烈,她不大同意秋浦为陛下选出的“仁”这个庙号:她哥哥曾借裴昙之口告诉她——他已被“仁”这个字耽误了半生,他已厌烦了这个字眼。臣子议论君王,不可以不谨慎恭敬,长公主殿下请卢鸿烈等秋浦江表门阀,重新商议陛下的谥号、庙号。
长公主殿下似乎真的疲惫了,她收起了以往天家子女的无上威严,除了重议陛下的庙号,卢鸿烈所提之事,她都并未坚决反对。
大行皇帝宾天五日,卢鸿烈在多方权衡后,下令大赦。二十三日,被扣押在秋浦多月的崔涤,并一众曾被江表门阀扣押在秋浦的臣子,终于被放出了监牢。
崔琬自三月后一直住在秋浦,他已在卢鸿烈的提拔下升任著作郎,卢鸿烈禁止他面见崔涤,也不许他给崔涤写信。直到这一天,崔涤才再次见到崔琬。崔琬来接他离开监牢。
崔涤在离开牢狱前,以为他的伯玉会乘青牛七宝车,手持折扇、穿锦衣华服,前来接他——他不会提起他的被困,只是眯着眼笑他,问他今日天气可好么?伯玉大概故作轻松吧,他会以此轻轻抹去崔涤的难堪。
崔涤看见了崔琬。监牢外天日清和,一切似乎都平和安详。然而,崔琬面色凝重。
崔琬请崔涤上车。牛车安稳,崔琬有时候爱乘牛车,然而这次坐的是马车。在马车上,他告诉崔涤,他的手里有调动宣州兵马的兵符。
崔琬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宣州的兵符。
崔琬说高平郡王一直被困在江陵郡,荆州快要守不住了——他请崔涤带宣州的兵,去救荆州。宣州没有良将,卢鸿烈的女婿周春霖能作战,但断断不会离开秋浦、带兵去救江陵之围,第五岐远在北方,即使他想为荆州解围又如何能皆得了?
不救荆州,荆州陷落,唇亡齿寒——伪朝下一瞬就该图谋宣州了。
江表门阀要派废物去救荆州,与其让废物去带人送死,不如用他的兵马成就崔涤——不如让崔涤去带兵赌一把。崔琬必须赌崔涤能赢。
崔涤的脸色霎那间变得像崔琬一般凝重,他问崔琬的兵符是如何得来的,崔琬说:“古有信陵君窃符救赵,今日我崔琬做一回信陵君。清原,你只要记得,我崔琬是许朝的臣子、我不会设计害你,这就够了。”
崔涤的脸色变得比崔琬更加难看——信陵君窃符救赵,什么信陵君窃符救赵,崔涤是武将,他比崔琬更清楚擅动兵符的后果,擅动兵符,乃是死罪。如今不是春秋战国,许朝有许朝的国法。
崔涤对崔琬说:“伯玉,我从不觉得你会害我。”
崔琬看着崔涤的神情,一把抓住了崔涤的手臂,直抓得崔涤手臂发疼,他对崔涤说:“崔涤,我出身江表门阀,如果来日不可避免与你在战场上相逢,你听好,你那时不必手软,一定要让我速速就死,不要让我多受折磨!
“时间紧急,其余的事情你不要多问,车中有你的甲衣和你的军印、私印,车夫会带你去军营中,军营中的副将李道训会帮你,你速速带宣州精兵前往上游的朗州或湘州。记住,不论怎么样,速速离开宣州,一旦迟了——你就无法带兵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