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崎心中一算,万历四十五年也就是1617年,十七年前中的举,之后就再无寸进,看来资质有限,拿了举人功名也就到头了。不过这种老儒生有举人功名在身,一般倒也不会再为衣食发愁,看待社会变革的眼光或许会与年轻人有些不同。但听着这岁数可能比自己还大的人自称学生,宁崎心头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这些读书人大概都是把自己当做了海汉的提学官一般看待,这样的称呼倒也合乎礼仪。
王启凡继续说道:“学生自小便在白鹿书院入学,迄今已有近四十载,可说是半生都在这书院中度过。这来来去去的读书人见得多了,近年海汉来了之后,书院的教学也起了变化。学生想问问首长,日后儋州各个书院是否还能自行决定讲学内容?”
范长逸听他这问题有些毛病,正待呵斥几句,宁崎已经抬手示意他不用插话,而是自行答道:“我刚才已经说过,对愿意报考大明科举的读书人,海汉仍然会继续予以赞助和支持,所以在未来可见的一段时期内,书院可以继续讲授以前的教学内容,我们不会对此作出硬性规定。不过嘛,为了读书人能够更好地融入海汉治下的新社会,加入一些新的教学内容也是有必要的,人总是要朝前看的嘛!今后在座各位都会成为海汉国民,我也希望所有的读书人都能为建设海汉国出一份力,把属于海汉的文化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王启凡追问道:“那既然儋州的学子还可以报考大明科举,海汉是否承认治下子民拥有大明国籍?”
这个问题无疑非常尖锐,国籍对海汉来说算是立国之本,但偏偏海汉这立国是立在大明的国土上,国民有七成左右都是原属于大明的子民,承认大明国籍,很容易会造成国民意识分裂,让民众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产生怀疑。但如果不承认大明国籍,那就等同于要求民众与大明彻底割裂开来,这对于很多来自大陆地区的移民来说,显然是很难接受的事实。很多人都认为自己即便是加入了海汉籍,也仍然保有明人的身份,并没有意识到海汉立国之后可能会存在的问题。但如果海汉官方宣布国籍具有唯一性,那可能民间免不了会乱上一场。
这种意识形态问题,宁崎也必须得要慎重回答才行了,毕竟他的身份位高权重,在这里表明的态度基本就会等同于官方的意见,可能很快就会成为民间议论的热门话题。这下就连书院山长范长逸,也没有再打算斥责王启凡的莽撞无礼,而是竖起了耳朵想听听宁崎会怎么说。
宁崎沉吟了一阵,才开口回答道:“关于国籍问题……海汉立国之后,也仍然会承认双重国籍,也就是说民众可以同时拥有大明和海汉两重国籍,但这并不代表拥有大明民众获得海汉籍之后,就可以自由来往于两国之间,或是借此逃避海汉的税收、法治。拥有海汉国籍,除了享受海汉的种种福利之外,更重要的是遵守海汉的律法,服从执委会下属各部门的工作安排,为海汉效忠出力!如果是在海汉犯了事,哪一国的国籍都救不了命。”
“也就是说,入了海汉籍之后,便受海汉制度和律法辖制,学生这样理解没错吧?”王启凡应道。
“没错。”宁崎点头道:“我们海汉的法制会比大明更加健全,所以也不要指望利用双重国籍来捞取什么好处。”
“学生并无此意。”王启凡当然也察觉到宁崎语气中的警告,连忙躬身作揖。
这个问题多少让宁崎感到有些不快,接下来的时间也就显得兴致缺缺,甚至连范长逸事先准备的题字环节,宁崎也临时取消了。范长逸当然不敢对宁崎表现出任何不满,只能把这笔账记在了口无遮拦的王启凡头上,寻思着等宁崎离开儋州之后,得想个由头把王启凡这个老毒瘤给清除出去了。
由于没人及时给范迪门进行翻译,他是根本就没弄明白刚才这几句话的工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到宁崎脸色不快,他大致也能猜想到是刚才这老书生的提问惹恼了宁崎。原本还打算看看热闹的范迪门,这下也就只能跟着大部队走人了。
回到马车上之后,范迪门才道:“看样子刚才那人把你得罪得不轻,想必这家书院不久之后就要倒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