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担的真实年龄,早已超过了五十岁,比面前的‘老丈’,还要更“老”一些。
“恁赶上了好时候啊!”
老丈拍着腿,吐沫星子横飞,“俺那个时候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着,别说是饭了,野菜都刨了干净,树皮都扒光了!哪里跟现在上,三天还能吃顿白面,一个月还能尝尝肉是啥味儿!”
分明是在说并不美好的回忆,老丈的脸上却满是庆幸和骄傲,似是在说着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对于凡尘之中的变化,顾担的感悟可能不大。
因为他本身已经脱离了那个层次。
或者说他很幸运,从始至终都没有吃过太多的苦头。
但只要到民间走一走,总会看到的。
与之前待在小院中,哪怕不出去都有各种人祸闯入眼帘不同,凡尘中的生活,的的确确在变好。
哪怕这种变好对曾经见识过真正繁华人间而言的顾担来说还远远不够,可对于这些已经习惯了苦难与灾殃的寻常百姓来说,眼前的世道,已是求之不得。
“那您幸福么?”
顾担问出了一个相当经典的问题。
“幸福?能有吃有喝就幸福。”
老丈倒也爽快,“后娃子,你还没说你过来找谁嘞。也就是你遇到了俺,这平安镇啊,当初十里八村的人都有,还有从其他地方迁过来哩,问别人可不好使。”
“我想找一个老妇人,当然她应该已经不在了。”
顾担想了想,说道:“她被人叫做成婶,丈夫叫定成,孩子叫胜儿。当初白莲教霍乱豫州的时候,他们一大家子人跑到了山上,除了她之外,都被蘑菇汤给毒死了,只有她没有舍得喝汤,反倒是活了下来。
再后来有洪水......没了联系,想起来了这件事,我就回来看一看。”
为了说清楚,顾担将前因后果都说的很是明白。
发生在成婶身上的事情,哪怕是在曾遍布苦难的人间也显得有些独树一帜,用这条线索去找,总该是能找到的。
不过,此时已有二十年之久远,就算成婶平平安安的生活了下来,这个时候大抵也已经故去了。
顾担来此,无非是开解一番过往,给自己一个交代。
那些我曾亲眼目睹的悲剧啊,该有一个结尾。
他衷心希望,如今这太平盛世的光景,就算那些人未能亲身经历,也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曙光。
“成婶?!”
果不其然,在顾担说的如此详细之后,老丈眉头一挑,声音都提高了七八度。
显而易见,他定是知道这个人的。
“没错。”
顾担连连点头,有些小心的问道:“她......后来如何了?”
老丈将瓜放了下来,眉眼都垂了下来,却是平平淡淡的说道:“死了。”
“......”
顾担不说话。
二十年过去,以成婶的年龄来说,就算平平安安的生活下来,也很难活到现在,他自然不可能是希冀见到真人,只是看老丈的表情,恐怕这并非是一件值得人欣慰的事情。
“那场大水的时候,俺们很多人都跑到了山上,成婶也在。那大水漫灌,成婶非要下山回家,那下去还能活?好几个人才给她拦住,她还抓人咬人,最后只能给她绑到树上。”
老汉垂着脸,声音也渐渐有些低沉起来,并不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后来水好不容易退了,村子也被泥沙埋了,回不去啊。还好有兵过来,搭房子,修路,发粮食。成婶又发疯,拿着石头砸那些兵......
也就是当时管事儿的是自己人,派人看着她,给她粮食吃。第二天没人看哩时候,成婶自己跳河了。”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一个发了疯的农妇,连死亡都是如此。
顾担久久没有再说话。
老丈也失了谈兴,骂了一句,“狗日里打仗!”
还好,这番气氛并未维持太久。
“吃饭嘞!”
厨房里,老婆子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喊,将两人给拉了回来。
“走走走,吃饭,好日子在后头嘞!”
老丈拍了拍顾担的肩膀,竟是在安慰顾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