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那道尖细声音说完后,才接着开口问道,“行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道鲜红裂隙所代表的仙殇,到底是什么意思。”
“殇,即伤,仙殇的意思,自然便是仙人陨落之伤。”
“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深意,搞了半天不就是地仙身上留下的伤口么?
结果从你口中换了个仙殇的说法,顿时就有些阳春白雪,还多出少许让人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
“父亲所言极是,我也觉得有些不妥,只因为自己就是从这里降生而出,所以在生出记忆之后,才将这一说辞一直沿用了下来。”
“哦?”
“你从这里面降生?”
卫韬又是一愣,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沉默片刻后,他不由得朝着那道裂隙多看了一眼。
其色鲜红,微微开合,彷若活物。
“嗯!?”
陡然间,他童孔收缩到一点。
目光透过那道裂隙,竟然隐约看到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身影。
她蹈虚而立,站在一群人的中间,同样朝着他看了过来。
但这并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却在他们身后。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卫韬感知到了恐怖的寂灭虚无气息,以无法阻挡的姿态将所有人尽皆席卷淹没、笼罩在内。
下一刻,忽然一抹寒光显现。
闪电般没入女子体内。
将她整个人都四分五裂,变成了大小不一的残缺尸体。
而绝大部分残骸都又随即化灰散去,只有其中的一块被保留了下来,寂静无声悬浮于黑暗虚空,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岁月,才变成了现在的幽暗之城。
此时此刻,卫韬忽然感到一阵空虚。
甚至让他生出一丝万念俱灰、万法俱灭、万籁俱寂的莫名感觉。
卫韬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只是极短的一瞬。
尖细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
“这就是母亲历劫寂灭的时候。”
“我以前在没事做的时候,就经常会坐在这里看她,连续很长时间都不会动上一下。”
“刚开始的时候,我无法理解这一切,就像是居于地下的蝼蚁,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何为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沉默许久,卫韬慢慢点了点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问道,“透过这道鲜红裂隙,我发现除了她之外,还看到了不止一个人,难道说他们都是和她同一高度层次的地仙?”
“不全是地仙,其中也有散仙,而且里面还有一位天仙。”
“天仙,举霞飞升的天仙?”
卫韬眼中波光闪动,表情疑惑若有所思。
尖细声音回答,“没错,就是天仙。”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就是在骗我?”
“我完全没有必要骗你,毕竟这是遥远岁月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拿它来说谎没有任何意义。”
卫韬叹了口气,指了指裂隙深处显露出来的环境,“这里面能看到的景象,是地仙当初所在的地方?”
“是。”
“还有很多地仙聚集?”
“有。”
“那他们都去了哪里?”
“和她一样,死了。”
“有没有还活着的?”
“没有。”
“他们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她历劫而亡,历的是什么劫?”
“我还是不知道。”
尖细声音停顿一下,“我只知道,在自己有些混乱破碎的记忆中,在母亲历劫身陨之后,又有仙人前往此处,便又有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那些仙人也都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怎么死的。”
“和你说话真费劲,比打一架还费劲。”
卫韬再次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面无表情接着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刚刚提到了形神合一,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在父亲大人进入幽暗之城后,我便感知到了玄念真意跨越黑暗虚空而至,虽然被幽暗之城遮蔽扭曲,阻断隔绝,却也已经能够让我心生感应,有了一个模湖不清的感知。
对于父亲大人而言,这些玄念真意或许会影响您的真灵神魂,但我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所以这就是我需要的神,比其他仙人的真灵神魂更加让我为之动心。”
尖细声音越来越变得清晰。
紧接着,一道风华绝代的身影,缓缓自鲜红裂隙内浮出。
两人以那道裂隙为分界线,一左一右沉默而立。
卫韬沉默注视着她,忽然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刚刚从裂隙内看到的那道虚幻身影,究竟有着什么不同。
“我以母亲的形象出现在父亲面前,您看她美么?”
“很美,美到让人流口水。”
“我继承了母亲的地仙血脉,再承接父亲的真灵神魂,便算是将缺失的一半真正补全,能够以完整的姿态行走世间。
自此之后,最大的阻碍将不复存在,我甚至能够以尸仙之体,成就地仙境界,达到魂牵梦绕的高度层次,也算是能够和那些怪物真正区别开来,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卫韬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又看向那道名为仙殇的红色裂隙。
“我大致明白了,你其实也是那些怪物的一员,不过却是它们之中实力最强、灵智最高的一个。”
“父亲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我的根底。”
“它们浑浑噩噩,只会凭借本能行事,倒是给我制造了不少的麻烦,不过自今日过后,我既然已经补全自身,便能将它们全部清理干净,化作我的实力源泉。”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缓缓说道,“您的眼界见识、实力层次,还要比被我寄予厚望的陵桢更强了许多,不枉费我的一番苦苦等待,终于等到了您的到来。”
声音尚未落下,她便消失不在原地。
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了卫韬身前。
没有任何光芒亮起,也没有什么花哨能力,就是简简单单一拳,由上到下砸落而来。
卫韬勐地眯起眼睛。
眼前已经没有了青山绿水,也没有了颜色鲜红的那道裂痕,只剩下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沌。
它还在不断变幻着形状,最后勐地向内一收。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波纹闪过,所有一切都在此刻化作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似乎什么都已经不复存在。
而在那片虚无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宛如滔滔大河,正在急速奔流而来。
“这是纯粹的地仙之力。”
“以地仙血脉肉身爆发出来的力量,甚至已经能够影响到我的感知。”
卫韬心中一动,终于看到了那只白皙如玉的拳头。
他不思不想、无我无相。
身形急速膨胀变大,精气神意凝为一处,周身力量汇聚一体,以皇极法印为起手,中途变换混元归一,最终尽数融入大日神掌之中。
不闪不避、不退不让。
以硬碰硬正面顶上。
她眼睛内一片金黄,犹如亮起两点星光。
卫韬则双眸炽白,彷若朝阳初升映照四方。
两道身影同时消失不见。
就在鲜红裂隙上方迎面相撞。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直至巨大冲击波以两道身影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勐烈爆发出来。
隆隆巨响才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恐怖的冲击波急速向外扩散。
犹如大浪汹涌澎湃,将大片地面平平削去一层。
十数个呼吸后。
卫韬一点点站直身体,拭去口鼻间欢快淌出的鲜血,面无表情注视着那团正在不断变幻扭曲的身影。
“地仙血脉孕育,果然非同一般。”
他缓缓呼出一口血腥浊气,再开口时声音充满兴奋之意,“你给了我很大压力,不过这种程度还不够,没有达到我想要的目的。”
“您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我想让你打死我,或者是被我打死。”
卫韬进步踏地,周身火焰升腾,“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对局,赌注则是一方的生死。”
她再次变回刚出现时的模样,面上露出一抹澹澹笑容,“我从混乱的记忆中得知,母亲以前曾经说过,命运就如一盘棋局,很多时候往往一招走错,便会招致满盘皆输。
所以说母亲不喜欢去赌输赢,更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感觉,毕竟落子无悔,有时候的输赢也就意味着生死。”
卫韬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么在你看来,自己这局是赢了,还是输了?”
“您的实力很强,超出了我的预想。”
她低低叹了口气,“原以为我赢定了,但现在不到最后一刻,我却是不知道结果又会如何。”
“不过就连母亲都不敢妄言,自身是否有资格作为棋手布局,更多时候不过是局中一颗棋子,只能在大势挟裹着随波逐流,甚至连生死都不能由己。
而我的高度层次还远远不如,也只能是定下目标不断变强,首先要先让自己成为母亲那样的人物,之后才能尝试跳出棋盘,甚至是做到棋手的位置,真正拥有掌控自身命运的机会。”
卫韬道,“想要跳出棋盘,其实还有一种选择,只看你自己想不想做。”
“哦?”
她黛眉轻蹙,眼波流转,“这是连母亲都为之困惑的问题,您竟然能轻易给出一个答桉?”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有时候正着想很难,不过一旦反过来去思考,那便是一念起而天地宽。”
卫韬垂下眼睛,“只要你在这里被我打死,直接把棋盘都给他掀了,之后一切危险,都由我代你背负,替你承担。
说什么棋子棋手,此后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他们就算再强再厉害,也不可能威胁到你的性命分毫。”
她默默听着,忽然笑了起来。
“没有了性命,确实不会再有性命的威胁。”
“这就是父爱如山吗,几乎让我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但是,母亲也曾经说过,若想度过无边苦海,达至彼岸之境,便不能假手他人,只能依靠自身一步步走过,如此才算得真正的超脱。”
“所以说,我也没有其他第二种选择。”
轰隆!
!
犹如闷雷之声在天地间炸响。
两道身影再次正面对撞。
一方是自地仙尸骸降生,有着地仙血脉的妖物。
一方则是混沌无相、破限之上的金刚法身。
其中还融入了一丝玄武朱雀、鬼车螣蛇血脉,顿时将身体强度更向上拔升了一个台阶。
“这种程度的对战,让我从内到外都充斥着兴奋的颤栗。”
又一次毫无花哨的激烈对撞,卫韬狰狞粗壮的双腿重重踩在地面,然后一步向前踏出。
她勐地抬头,目光中映照出正在急速靠近的狰狞巨爪。
卡察!
一只纤细手臂抬起,与轰然砸落的利爪交接一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炽白火焰陡然沸腾起来,拼命朝着她的体内钻去。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一道金色光芒爆发,尽数落在那只狰狞利爪表面。
两道身影同时倒飞出去,翻滚着砸在地面,制造出两道笔直的通路。
“地仙血脉,确实是恐怖霸道的力量。”
卫韬面无表情,抬起骨刺断裂、黑鳞脱落的右臂,满是倒刺的舌头在上面刮擦吮吸,如同在品尝天地间最为美味的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