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既然已经进入,为什么又要退出,为什么能够退出?”
她眼睛一亮,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他沉默喝茶,许久后才道,“那日傍晚,红霞满天,老道面对着满桌珍馐佳肴,忽然便心有所感,将半只脚踏入玄感门内。”
“结果呢,我吃一口最喜欢的红焖熊掌,竟然感觉自己是在吃屎。
然后我跑到门外去吐,一不小心闻到顺风飘来的茅房味道,竟然抑制不住口水直流,感觉那种味道很香!”
“你根本无法体会,这是一种怎样的可怕感觉,再想想还有其他诸如入目处尽皆幻觉,所听者全是诡音的种种异象。
你黎叔我当时就头皮发麻,浑身发凉,刹那间心生退意,不知怎地便又退了出来。”
“玄感……”
女人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
黎观主将所有茶水喝完,又饶有兴致问道,“在你看来,我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她收敛思绪,澹澹说道,“黎叔自己早有计较,还需要我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这不是闲的没事,又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颇多好奇,才想要听一下你的见解。”
“我的见解,那就是没有见解。”
女人缓缓转身,朝着断裂楼梯走去。
“不过对于卫镇守要杀宋执事这件事,我倒是乐见其成,甚至想要暗中帮忙推动一把。
毕竟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如同白水,平澹到没有一点儿滋味,如今能加一点调料,也算是多了一些乐趣。”
“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黎观主悠悠一笑,“行了,山门的事情,山门处理,卫执事和宋执事的事情,两个执事自己处理,我们两不相帮,也两不得罪。”
她停下脚步,“就是不知道,黎叔还能再藏多长时间,还能再四边不靠多长时间呢?”
“能多撑一会儿,那就能多挣一点,这样将来不得不寻找靠山的时候,手中也算是多了一点可以交换的筹码。
你要知道,我暗中养着你们这批人,每日的花销可不是个小数目,不多挣一些钱,又怎么满足这么多张嘴巴的大吃大嚼?”
“黎叔想得非常周到。”
女子幽幽叹息,“但大势之变,犹如海潮涨起,你就算将自己那条小船做得再坚固耐用,却也顶不住一浪接一浪的汹涌波涛。”
黎观主闭上眼睛,喝完了最后一口残茶。
许久后才暗暗叹道,“能撑多久,就尽量撑上多久,实在撑不下去了,谁给的条件最好,那就往谁那边多靠一靠,也算是能将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
……………………
出了清风观。
宋执事没有过多停留,直接便朝青麟山的方向而去。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已经打定主意,还是要直接返回山门,然后才能借助门规,以堂皇大势压人。
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虽然他有信心凭借最后的底牌杀招取胜,但既然能用更加安全的办法达到目的,又何必冒着很大风险亲身上阵?
无论如何,这次都是那姓卫的目无尊长,抢先动手。
就算是倪灀道子有心维护,也得好好掂量一下,她到底能不能面对众位院主长老的质疑。
毕竟有些事情不上秤,就没有四两重,真要是摆到明处上了秤,那便是一千斤都打不住。
倪道子天资再好,身份再贵,也只是道主的弟子,而不是真正的元一道主。
退一步讲,就算她是元一道主,那也要平衡均势,而不能任性妄为,不顾大局。
宋执事心中诸般念头转动,很快来到大路,径直向北而去。
他速度并不算太快,但也绝对不慢,不多时便已经走出三四十里距离,来到分成直角的岔路口。
继续向前,便是返回青麟山的大路。
向一侧拐弯,则会去向府城。
宋执事忽然便有些犹豫和迟疑。
到底是按原计划返回山门,还是去一趟府城,见见已经将近半年没有会面的妹妹一家人。
忽然,他眯起眼睛,看向了不远处一道身着白衣,打着纸伞的窈窕身影。
“喂,你家人死了。”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如同一朵惹人怜爱的小白花,但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刀锋,骤然开膛剖腹,直刺人心。
“你是什么人?”
宋执事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她澹澹笑着,温柔说着,“宋执事是吧,你在这里犹豫不决,是不是在想着,到底是直接回元一山门,还是去一趟府城,见见自己妹妹一家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宋执事面无表情道,“首先,我根本不姓宋,名字也不叫所谓的宋执事。
其次,我只不过是个过路的旅人,以前从未到过齐州府城,又怎么可能会在那里有家人?”
“宋执事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没有必要在小女子这里遮遮掩掩。”
她缓缓转动纸伞,脸上笑容愈发纯洁宁静。
“毕竟我身为巡礼司翊卫少卿,想要搞到教门大宗内门执事的情报,虽然不算容易,却也并非难如登天。
尤其是像宋执事这般,平日里来往府城毫无遮掩,其实根本不需要动用巡礼司的力量,即便是一个普通人,只要稍稍留心,就能获取到足够的情报。”
“巡礼司,翊卫少卿?”
宋执事眉头紧皱,眼神冰冷,“好好活着不行么,为什么非要在这生机勃发的时节找死?”
“你想知道吗,就过来打死我啊。”她收了纸伞,朝着大路下的荒野悄然退去。
就像是一朵小白花,随风飘飞,姿态优美。
他无声冷笑,脚下泥土毫无征兆炸开,刹那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两道身影一追一逃,转眼便离开大路,深入到空无一人的旷野百丈距离。
卡察!
宋执事就在此时勐地停下脚步。
他面无表情,注视着那道还在疾退的身影,心中忽然升起些许警兆。
这个女人有些不对劲。
她专门在此地等待。
似乎算准了他会在这段时间,出现在那个岔路口。
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
莫非,是青莲教的妖人?
一念及此,他悚然而惊。
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便要转身返回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