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微言轻,处理不了眼前局面,得将这事尽快禀报师傅,由师傅来拿主意。郑吉飞快地在心中一琢磨,就悄悄地转身离开,往紫宸宫方向去了。因为心中急切,他一路走得飞快,结果还没赶到紫宸宫附近,就在御花园的堆秀山旁,差点冲撞了御驾。
师傅正侍奉在圣上身侧,见他差点冲撞了御驾,神色间虽有疑惑,但还是立即斥他,并要按宫中规矩惩罚他。郑吉连忙伏地告罪时,想这会儿也没法和师傅单独禀报,而若再拖延下去,身子骨弱的姜采女怎经得住责打,不知会不会死在敏妃娘娘手上,就一咬牙,在磕头请罪之余,将姜采女正在清漪池畔被敏妃娘娘责打的事禀报给了圣上。
圣上原似是在园中闲走散心,听他禀报后,身形伫立须臾,步伐转向了清漪池方向。郑吉见状心中喜不自胜,一是为姜采女有救了,二是为圣上在意姜采女。他现下是姜采女的内官,若姜采女能承蒙圣宠晋升位份,他与其他幽兰轩宫人自然也能跟着沾光。
遂在侍随御驾、前往清漪池的一路上,郑吉心情都暗自轻快着。然而当御驾离清漪池越来越近,郑吉能够大致望见清漪池边情形时,他的心陡然沉向了万丈深渊。
前方清漪池畔,敏妃娘娘与一众延熹宫宫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永宁郡王与他的随侍,夕阳下,姜采女正抱着永宁郡王,少年少女相贴的身影蒙着薄纱似的金色暮光,倒映在涟涟池水中。
如被五雷轰顶的郑吉,骇得心惊肉跳,只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甚至不敢悄觑圣上神色,将头低垂得几乎能入土时,眼角余光见圣上停步在紫薇树旁片刻后,提步缓缓走向了姜采女与永宁郡王。
当少女忽然轻轻抱住他时,萧珏心“砰”地一跳,只觉一下子似乎什么也听不见,池中流水、暮鸟归林通通似都被屏蔽在世外,他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响在胸膛里,响在天地间。
起先,他似乎是因为惊怔而未将她及时推开,但未等他反应过来,她的拥抱所带来的熟悉感已丝丝缕缕地缠着他的身体和心神,让他无暇去想他与她的身份,只觉她这般抱着他时,似是无处可依的小女孩依在他身前,似是一叶小舟,只是在风雨中借他怀抱停泊片刻。
他又不由想起了记忆里的小女孩,许是因她眉眼与故人有几分相似,他回回见到她时,总不由想起故人,早已离世的故人。心神最迷恍时,却也清醒了过来,她不是记忆里的她,她是皇叔的采女,而他是皇叔的侄子与臣子。
萧珏抬手欲将她轻轻推开,可手轻握住她肩头时,却越发感觉到她身体柔弱单薄,好像他若将她推开,她会似一片薄云散在风中。心神怔恍、手臂亦悬停在少女肩畔时,萧珏忽听见姜采女身后的宫女结结巴巴地道:“主……主子,陛……陛下来了……”
萧珏仓皇侧首看去,见真是皇叔正向此处走来,情急下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后退数步,躬身拱手向皇叔如仪行礼。眼角余光处,姜采女被那宫女扶住了,萧珏不敢再多看,将头垂得低低的,想若皇叔为方才那一幕龙颜大怒,他就将事情全揽到他身上来,说是他行为无状,对姜采女轻薄无礼。
他到底是郡王,是身体健康的男子,纵被重罚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而如此事归罪在姜采女身上,无出身倚傍又身子病弱的她,很可能会直接死在皇叔的怒火下。萧珏心中想定,等着承受皇叔的怒火,可皇叔走近前来时,温和的嗓音里没有半丝怒气,皇叔如常态度亲和地令他平身,又同他说了几句闲话,问他是否是从永寿宫出来,这会儿是不是要出宫。
萧珏一一答了,心里仍暗暗忐忑着。皇叔同他闲说了几句后,微噙着笑意道:“宫门快下钥了,去吧,下次进宫时到清晏殿来坐坐,江州新贡了小龙团,来朕宫里尝尝合不合口。”
萧珏“是”了一声,就只能离开了。尽管心里惦记着姜采女的安危,但他告退离去时,垂着眼目不斜视,不敢予丝毫目光与她,以防节外生枝。皇叔是就未看到他与姜采女过于亲近的一幕,还是虽然看到了,但不予追究?还是……皇叔只是念着叔侄之情,不追究他的过错,但对姜采女……
想皇叔先前就为一琉璃樽将姜采女幽禁了许多时日,萧珏离去的步伐不由因心中不安而迟缓。而另一边,茉枝早吓得面无血色,主子对敏妃娘娘无礼时,有永宁郡王帮忙解围,主子对永宁郡王无礼时,郡王宅心仁厚不予计较,可这会儿主子对圣上无礼,圣上是万乘之尊,谁能在圣上怒火下救下主子,更何况主子身为天子的女人,不久之前还对永宁郡王投怀送抱,且这一幕还被圣上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