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淌着冷汗再三跪陈详情,以性命担保绝未诊断失误后,季太医等在圣令下退至清晏殿外,在夜色中战战兢兢地候着,盼着殿内的姜采女快些醒来。
季太医等在殿外夜色中瑟瑟发抖时,周守恩正令宫人将凉了的御膳都撤了下来。
周守恩已尽力劝了多次,但似是姜采女不醒,圣上就半点晚膳都用不下,他也不敢再呱噪,只能在令宫人撤下御膳后,亦退至殿外,似季太医等心内盼着姜采女快些睁眼。
御殿深处,皇帝守坐榻前的身形僵凝如石像。他无声看着榻上昏眠的女子,看帷帐在她脸庞上覆着死灰色的垂影,抬起僵硬的臂膀,缓缓屈指探近她鼻前。
轻弱的气息柔呼在他指上时,他心才颤颤地动了动,一丝暖意瞬令秋夜的沉冷褪了许多,守坐在榻边的皇帝只觉自己像坐在冰窟窿里,唯有她呼吸间的暖意能叫他感觉还在人间。
皇帝也不知自己这般做有多少回了,他看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没有丝毫要醒转的迹象,似是了无生机,在这静寂到极点的夜里,心中总时不时猛地浮起一念,想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于是总忍不住探她气息,伸指时心念颤如弦丝,若是触手冰冷、已无生气……好在她仍有气息,那一丝暖意似不仅正维系着她的生命,也牵系着他的……
可为何不醒,是否季远等庸医出了差错,还是……还是天太晚了,夜太深沉,她不喜欢黑,她一直都不喜欢黑暗……
长久的等待与对失去的极度恐惧,令深夜里皇帝颤弱的心念隐有癫意,他抬眼看向四周,觉寝殿内确实是太暗了,立命宫人送了许多灯烛进来,通通燃上,令偌大的寝殿在这深夜时亮如白昼,宛如灯的海洋。
几乎眩目的白光,点点烛火交叠辉映似是湖面波光粼粼,又似是倒映在殿中闪烁着的满天繁星。
“不黑了”,皇帝执着她的手,轻轻地道,“不黑了,不要怕,快醒过来,醒过来……”
也许过去没有多久,又也许仍是等待了漫长的时间,寂静深夜里皇帝对时间的流逝已感知模糊,只见粼粼闪烁的灯火中,她指尖微动,漆黑长睫缓颤着,终于睁开了双眸。
似在海中被波浪飘逐的心,忽就被拍回了岸上,皇帝几乎是扑近前去,他对望着她清醒的双眸,唇颤着一时未能言语,而解脱的笑意已逸在唇边。
尽管人终于醒了,但皇帝仍十分担心她的身体,就要传季远等进殿时,榻上醒来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要传人,太吵闹……”
“好,那就不传,不吵,就朕陪着你,朕在这儿陪着你。”
皇帝迅速地顺从了她的意愿,说话的嗓音亦轻和,好像怕他其实是在长久的等待中伏在榻畔睡了过去,怕她的醒来只是他的梦境,若他拂逆她的心意,若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梦境就会碎裂。
他低身靠在榻畔,轻低的嗓音宛如耳语,似这深夜里天上的神明、凡间的俗众皆已深眠,只他们两人醒着,避开了神明的注视与俗世的羁缠,他们只是男子与女子而已,他非天子,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守着他心爱的女人。
“已经很晚了,你饿不饿,朕……”
皇帝轻声询问的话尚未说完,就见榻上的她再一次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她手撑着榻似乎要坐起,忙扶着她的肩臂相助,又道:“慢一点,小心头晕。”
皇帝扶她坐起后,拿起衣裳就觉单薄,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拢围着她。
她垂目看着他的动作,轻弱的嗓音蕴着无奈:“像只茧……”
她是最美丽的蝴蝶,记得暮春夜里她在篝火边翩然起舞,似是破茧而出的蝶,肆意张扬的美丽惊心动魄。
现在想来,那是她想留在人世间的最后印迹,那夜她下定决心彻底燃烧她自己的性命,燃成冷灰,随风飘散。
是美丽的蝶,却总是困在茧里。明明该是恣意的明媚鲜妍,却是惨淡的白,灯影下她脸色如雪,眼周有淡淡的青灰色,散着的几缕长发垂在她脸畔,轮廓是劫后余生的楚楚可怜。
皇帝将那几缕长发轻轻地掖在她耳后时,心中不可抑地浮起酸楚的心疼。
要是早早就遇到她,在她还是小女孩就好了,早早遇到她,早在她经历那些往事之前,她不必经受被背弃的痛楚,也不必承担那许多,不必与他有不堪回首的纠葛。他想做个贼,从过去的时光里将她窃来,呵护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