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已在紫宸宫深深震惊过,周守恩这时将这话说出时,犹感觉心肝暗颤了颤。
他定住心神,略一顿后继续道:
“陛下说,采女腹中胎儿生死全由采女自己决定,若采女不想要孩子,切勿有过激之举,或是通过永寿宫寻猛药,可就用此药。
此药瓶中分量已令太医再三斟酌过,可尽力减轻堕胎之事对采女身体的损害。但纵如此,采女若决意用此药,务必告诉宫人,令太医等在外候守,以防意外发生。”
周守恩边说着圣上交代的话,边暗暗观察着姜采女神色,见她面庞上有种似已超脱尘世的平静,平静到残忍,纵听他在说些堕胎的话,眉眼间也没有丝毫波动,好似她腹中怀的并不是个可呱呱坠地、会说会笑的孩子,只是凭空多了一团死肉而已。
依周守恩立场,实是深恨此女。他办完圣上交代的差事,再朝姜采女微一躬身后,就要离开时,因心中实在是愤恨难忍,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采女……采女可有什么话,要老奴带给陛下?”
姜采女正摩挲着从匣中取出的药瓶,灯光下手指白皙地隐约透明。她未说话,但从绣箩里缠杂的丝线下抽出了一方蝴蝶帕子,递给了他。
周守恩知道这蝴蝶帕子,是圣上要求或是恳求姜采女绣的。
一方帕子而已,当初那方茶花帕子,姜采女为能到圣上身边做御前宫女,只花了一个晚上就精美地绣完,可这蝴蝶帕子,她却拖延着绣了许多时日还未完。
回回圣上来幽兰轩时,都要走到绣箩这儿拿起帕子看看,看姜采女今儿个又多绣了几针。圣上也不催促姜采女,像这般等待也是十分甜蜜的,等待的时光是拉长的糖丝。
周守恩接过帕子时,见这蝴蝶帕子竟然绣好了,花枝中两只飞蝶翩跹相伴。他惊怔抬首,想问姜采女是何意时,见她已起身掠走过他身边,向幽幽的幽兰轩深处走去,手里握着那只药瓶。
是要拿这帕子再挑起圣上对她的情意,还要再骗圣上第三次,意图刺杀圣上第三次不成?!
好歹毒的心,周守恩心中想得切齿时,又忍不住地担心圣上再在姜采女身上翻船。
圣上对姜采女似是可以毫无底线的纵容,且一次纵得比一次厉害,这一方小小的帕子,保不准真能将圣上又勾到幽兰轩去,可这怎么能行,圣上心口处的伤还没好呢!
将这帕子拿回紫宸宫的路上,周守恩心中都是恨忧交加。回到清晏殿里,他将帕子捧呈给圣上,见圣上将帕子展开凝看许久后,指腹轻轻抚摩过帕上的蝴蝶花枝,灯火旁眸中颤颤似有碎流的光。
周守恩虽安静侍立在旁,但见圣上如此神态,心中实似是有油锅正在熬煎。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想劝圣上几句,恳请圣上勿再被姜采女的这点伎俩所骗,再对姜采女心软,再置己身于险境。
就在周守恩忍不住要开口时,却见圣上抬起手臂,将垂着的帕子送到了灯火前。
火苗从帕子一角燃起,迅速地窜燃上雪帕的帕身、那在花枝中翩跹着的一双蝴蝶。燃着的火光映着圣上沉静的脸庞,在圣上幽寂的眸底烈烈跳动了片刻,就将蝴蝶绕花的帕子全燃成了灰烬,残留的火星也渐渐在冷冽的空气中熄灭,于是圣上眸底也随之黯淡无光。
外人怎知圣上给了姜采女那样的赏赐,就只知姜采女有孕在身,这消息在新的一年到来时,在宫中民间都迅速地流传开来。
民间热议时,后宫因这消息在这年节时殊无喜气,除了几个稍心宽些的妃嫔,其余人都是忧躁难安,只觉姜采女本就在圣上的偏心谕旨下对她们大不敬了,这下还有身孕,岂不是要直接骑到她们头上来了。
她们是妃嫔,后宫中能凌驾于她们之上的,唯有皇后娘娘,一个采女,算什么?!
但再不安也只能在心中憋着,因今年过年圣上竟未举办家宴,妃嫔们连圣上面也见不着,而太后娘娘自入冬起就凤体欠安,道是想清静,不要妃嫔们孝敬侍疾,妃嫔们日常也难见太后。
外面对太后娘娘的凤体欠安,都猜测是被圣上给气的,眼下姜采女还有了身孕,更能魅惑君心了,太后娘娘的凤体短时间内想是好不了了。
然永寿宫中,太后实则连头疾也未犯。她身体无恙,唯有心事一桩,这心事是她多年来的积年顽疾,是烂在她心里的毒疮,今年,终于能痛快下手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