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长安朝云+番外 水合 855 字 8个月前

站在他面前的波斯商人康承训同样神色凝重,猫眼般浅棕色的眼珠里带着同情,低声道:“殿下请息怒。”

“你要我如何息怒?”李怡冷声反问,盯着尴尬无措的康承训看了许久,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是我阿姊。”

今春,回鹘昭礼可汗被部下格杀,侄子胡特勒即位,成为和亲回鹘的太和公主的第三任丈夫。

这消息还没被回鹘使者送到长安,常年游走在塞外的康承训就已一骑绝尘,将染着回鹘可敦泪迹的亲笔信送到了光王宅。

“当年若不是我……也不会害她流落在塞外,辗转于狄人帐中。”思及往事,李怡的五官因为那些痛苦的回忆而微微扭曲,他不愿在康承训面前失态,转过身,从书柜中取出一方小小的银盒。

“这是我很早以前就备好的礼物,我本想等时机成熟再送给阿姊,如今看来,能提前送给她做个念想也好。”李怡轻轻打开银盒,从盒中拿出一枚莹润的白玉指环,郑重地交给康承训,“敬辞,将这枚玉环尽快送去,告诉我阿姊,李怡从没忘记过当年的约定。”

第004章 血泪往事

康承训用一方丝帕接过指环,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贴身藏妥:“殿下放心,我明天就出发去回鹘。”

李怡点点头,意兴阑珊地在康承训的货担里翻了翻,便打发他:“你拿去琉璃院让吴氏挑吧,对了,我新收了一个女人。”

康承训顿时来了精神,打趣道:“恭喜恭喜,殿下终于不做和尚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已将她安顿在明珠院,你去看了就知道。”李怡知道康承训的臭德行,无奈一笑,挥手撵人,“快走吧,让我清静清静。”

“是,殿下。”康承训收拾好货担,笑嘻嘻地告退。

康承训一走,客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李怡勉强挂在脸上的那一点笑容也消失殆尽。他无力地坐在榻上,盯着脚边火盆里那一小撮灰烬,久远的痛楚自心底缓缓涌上来。

他与阿姊的分别,已经是十一年前的旧事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孱弱无力的黄口小儿,然而泛着血色的伤痛却不曾磨灭,在他隐忍蛰伏的岁月中历久弥新。

光王李怡,在被迫早早学会装聋作哑前,也曾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包括自己荒诞不经的梦。

他梦见自己乘着飞龙直冲九霄,迎着金线般的旭阳尽情遨游,身侧氤氲的祥云泛着紫光。紫云之下,遥远的地面上,恢弘的长安城像一块工整的棋盘……醒来后他兴致勃勃地将这个美梦告诉了母亲郑氏,却换来母亲惊恐的眼神与忧心忡忡的警告:“这种梦不可以让旁人知道,今后你千万不要再说了。”

那时候他的母亲还不是光王太妃,只是一个因罪没入掖庭后,被安排到郭贵妃宫中侍奉的宫女。靠着郭贵妃口中“来自民间的下作手段”,母亲偶然得到父皇的宠幸,生下他之后却又因为郭贵妃的干涉,没能得到任何名分,母子仍然寄居在郭贵妃宫中。

“这种话岂是一个小孩子能说出来的?定是你这贱人故意教唆,想用这种哗众取宠的妄言博得圣上的垂青!”郭贵妃线条凌厉的眉眼,是他童年最恐惧的噩梦。他害怕那双传说与尚父郭子仪一模一样的眼睛注视自己,但更怕的,是那双眼将杀气凛凛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母亲。

母亲跪在地上不断请罪、哀求,却还是被郭贵妃指派宫女批颊严惩,他在那场黑暗寒冷的噩梦里大声争辩,母亲却回过头,顶着一张肿胀流血的脸求他:“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再之后,他被囚禁在一间黑洞洞的房子里,饥寒交迫,却像是被所有人忘了。只有阿姊偷偷来看他,从窗缝里塞给他一张饼。

他以为那张在他快要饿死时拯救他的饼不曾被人发现,没想到那一年父皇溘然病逝,第二年他的阿姊就被封为太和公主,代替原定的永安公主和亲回鹘。

阿姊母妃早逝,从小被嫡母郭贵妃养在宫中,以聪慧乖巧著称,他实在不懂一向尽心尽力侍奉郭贵妃的阿姊为何突然要被送去和亲。

“就算原先许嫁的可汗去世,可回鹘都没要求更换公主啊,再说回鹘婚姻本就有收继之俗,更无改送阿姊去和亲的道理!”他据理力争,想去找刚继位的皇兄求情,却被母亲拦住。

“不要再说了。”

那一刻,母亲脸上的神情他永远记得。

不要说,为什么总让他不要说?

当他吃了皇兄的闭门羹,已经荣升太后的郭贵妃派人送给他一盒饼,要他去报偿阿姊的恩情时,他终于恍然大悟。

为阿姊准备了那么多的话,一下子如鲠在喉,让他从此学会了做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