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全是。”内侍回答,“圣上召见你,固然是听说了你与光王的一段渊源,但主要还是因为你是元真娘子的高足,并且打动了郑中丞为你度曲。郑中丞乃是内教坊琵琶第一名手,因为被你的刀法打动,竟然观刀舞两遍就能即兴弹出一曲琵琶,技惊全场,也算是内教坊近来的一段佳话了。”
晁灵云心中顿时有了底,轻松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圣上是想看我舞刀吗?那我就不害怕了。”
那内侍打量着晁灵云白里透红的脸庞,话里有话地暗示她:“圣上近来郁郁寡欢,你可要好好表现。若是造化来了,呵呵……”
晁灵云本来正乐呵呵地笑着,听了这话嘴角一抽,心想这宦官怪怪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吧?罪过罪过,大唐皇帝可是神祇一般的天子,她这种粗笨的野丫头也配侍奉?连想想都是亵渎啊!
晁灵云一路胡思乱想,跟着那内侍从水路直接进入芙蓉园,上岸后,沿途便是全副武装的神策军夹道守卫。晁灵云连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穿过锦帐彩幄,便在那云蒸霞蔚般的百花之中,看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时值暮春,落英缤纷,粉屑霰雪般的花瓣落在猩红色的毡毯上,没多一会儿就柔柔密密地铺了一层。晁灵云踏着步步生香的毡毯,拾阶而上,随着内侍的唱礼声走进大殿,一颗狂跳不已的心紧张到极致,在远远望见天颜的一刹那,又奇异地镇静下来。
相隔十丈之遥,当今天子李昂身着赤黄色常服,正端坐在御座之上。众多内侍、宫女恭立在御座两侧;御座下首,天潢贵胄列席殿中;再下首,坐着弹奏鼓吹的乐伎。
金枝玉叶、簪缨朱紫,济济一堂。
晁灵云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早就用眼角余光发现了李怡。她双颊发热,在内侍指引下一步步走向御座,色彩绚烂的宣州丝线毯在她脚下铺展开,厚厚的丝绒拂过她的舞靴,几乎淹没了鞋面。
晁灵云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觉得自己就像踩在一只庞大的锦鸡脊背上,时刻都有被绊倒的风险。
终于,引路的内侍停下脚步,用低如蚊呐的声音提醒了一声:“跪下行礼。”
晁灵云连忙伏地叩首,大声道:“奴婢晁灵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御座上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你就是元真娘子的高足?抬起头来。”
晁灵云遵旨起身,抬起头的一瞬间,也近距离看清了坐在御座上的人。
天子李昂今年青春二十四,甚是年轻。他的面容白皙清俊,神色忧郁而仁慈,就像伽蓝寺中慈悲的神佛。
于是晁灵云满心的杂念也像参了佛一般,从喧嚣归于宁静,明净的灵台中只剩下一个疑惑——明明是这样慈悲的天子,又为什么会让她的头领和同伴们血染边塞呢?
她无法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更无法开口喊出自己的冤屈,只能静静站在御座之下,仰视着这片天下的至尊。
御座下小小舞姬的悲凉,并不能被高高在上的天子感受到。李昂饶有兴味地端详着晁灵云,随后目光转移,望着李怡笑道:“如此佳人,都不能打动光叔的心吗?”
晁灵云心中咯噔一声,因为李昂这句提问倍觉不安,然而被天子点名的哑巴王却不为所动,木讷地望着李昂憋了许久,嘴里才蹦出两个字:“不能。”
御座上的天子哈哈大笑,顿时上行下效,郁闷的晁灵云在满堂哄笑声里,听见李昂毫无诚意地责备:“光叔,你如此直言不讳,就不怕伤了女儿家的心?”
可怜晁灵云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地怨念:你装哑巴就哑巴,为什么嘴里就不能吐点象牙呢?实在是太讨厌了!还有圣上也是,说好的郁郁寡欢呢?内侍刚刚在船上说的话都是骗她的!
她满腹恼火,一时之间,倒是把紧张给忘了。
李昂拿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皇叔寻完开心,心情好了不少,看着御座下噘着嘴的小舞姬,终于良心发现,吩咐站在自己身边的内侍:“王福荃,赐晁娘子宝刀。”
“是。”王内侍应了一声,转身从侍从手中取过早已备妥的托盘,捧在手里走下御座侧面的台阶,“晁娘子,圣上听闻因为你的缘故,元真娘子欲与郑中丞联袂谱写相和大曲,特赐你宝刀一柄,以资鼓励,领赏谢恩吧。”
晁灵云一听有赏,立刻笑逐颜开,跪地谢恩:“奴婢谢陛下恩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李昂笑道,“朕赐你这柄七宝金刀,希望你稍后与郑中丞同台竞技,可以让朕大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