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滩是这条江里最险的一段,据说江底遍布乱石暗礁,水道宛如蟠龙九曲,只有经验最丰富的船家掌舵,才能平安渡过。”
善慧赶忙问:“郎君掌舵的经验如何?”
“甚为不佳。”赵缜毫不掩饰地评价自己,并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和盘托出,“十三郎吩咐过,若我们的船被人盯上,宁可沉舟江底,也绝不能让一件兵刃落入他人之手。而我,誓与此船共存亡。”
“善哉善哉。”江心风急浪高,善慧看着船工渐次弃船而去,叹道,“郎君有此壮志,贫僧身无长物,也只有舍命相陪了。”
“是赵某连累了法师。”赵缜望着善慧紧抱船舷的孱弱身躯,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既然同在一条船上,郎君就不必见外了。”善慧道,“昔年达摩一苇渡江,今夜在此江上,或许就是贫僧超脱生死海的机缘。”
赵缜无声一笑,回头望向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江船,顾不上再说话。此时船工已走了七七八八,船速全赖风与江流,然而满舱的兵器让船吃水很深,大概不用多久就会被敌船追上。
“已经快到九龙滩了,那些船未必敢靠近。”赵缜自我安慰着,将放置在甲板上的兵器尽力往江里抛,希望船能走得更快。
包抄的敌船越靠越近,近到两方可以借着火把的光亮望见彼此。此刻甲板上只剩下赵缜和善慧,二人紧张地望着敌船上拎着飞爪的武士,看着他们旋转绳索,将飞爪齐齐抛出。
数枚带着绳索的飞爪勾住船舷,飞爪锐利的铁刺深深扎入木板,绳索瞬间绷直,将顺流驶向九龙滩的船身牵拉住。赵缜立刻抽出腰刀,又往善慧手里塞了一把匕首,大喊:“快割绳索!等他们抛出铁索的飞爪就迟了!”
铁索飞爪分量很沉,必须等到距离更近一些才能抛出,善慧不敢迟疑,按照赵缜的吩咐尽力去割绳索。
茫茫夜色中,几支带火的箭忽然射来,将二人的身影暴露给了对面船上的箭手。嗖嗖的箭矢声顷刻在耳旁响起,忙着割绳索的善慧无暇他顾,忽然听见赵缜大喝一声:“小心!”
他猝不及防,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刺穿了他,连带着让他向后摔倒在了甲板上。肩上传来一阵火烧般的剧痛,善慧哆嗦着碰了一下扎进肩头的箭杆,目光惊慌地寻找赵缜。
赵缜狠狠骂了一句娘,扬起腰刀砍断最后一根绳索,才奔向倒在甲板上的善慧:“你伤到哪儿了?”
“肩上。”善慧急促地回答,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上滚滚滑落,“我中了一箭。”
赵缜飞快地替他检查伤势,安慰道:“只是刺穿了琵琶骨,伤得不算太重。”
说话间,二人突然听见咣当一声,同时感觉到船身狠狠颠簸了一下,待到稳住身体,赵缜便欣喜若狂地大喊:“是暗礁!我们到九龙滩了!”
善慧正疼得嘶嘶倒吸着凉气,望着赵缜喜形于色的一张脸,被他这份疯狂震撼到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发自船底的碰撞声还在持续,整条船仿佛跌跌撞撞的醉汉,在江上颠簸得越来越厉害。
“那些船不会再往前了,除非他们想与我们同归于尽。”赵缜胸有成竹道。
事实果然应了赵缜这句话,追着他们的船陆续停滞不前,并且开始缓缓后退。
善慧无力地仰躺在甲板上,听着舱底不断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咔嚓咔嚓的木板破裂声,还有哗哗的江水倒灌声,几乎算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期:“这船马上就要沉了吧?”
“对,”赵缜折断善慧肩头的箭杆,将他搀扶起来,替他脱掉多余的衣物,“我水性还算不错,趁着船沉之前,你跟着我一起跳江吧,我带着你泅水,也许天无绝人之路。”
“算了,还是别拖累你。”善慧只觉得伤口疼得钻心,连动一下都不敢使劲,什么泅水实在是想想都怕,宁愿葬身鱼腹。
“都到了这时候,还说什么拖累不拖累,”赵缜用腰带将善慧与自己绑在一起,生死关头,仍不忘打趣,“眼下我们同在一条绳上了,法师可不要和我见外。”
说罢,他抱紧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的善慧,在乱石将船撞得四分五裂之前,带着他一同跳下船舷,瞬间没入了黑暗的江水之中……
沉船的消息在传入光王宅之前,先一步送到了颍王宅中。
李瀍听了仇士良的禀报,脸上不见喜怒,让仇士良心中越发忐忑,只好主动请罪:“卑职无能,没能当场人赃并获,请殿下降罪。”
李瀍没理会仇士良,径自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事我倒觉得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