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康承训在兵荒马乱中受了重伤,所幸被一匹识途老马驮出草原,目前在参天可汗道的驿站疗伤。送信的人跑死两匹快马,才于昨晚将这个消息送到光王宅。
惊闻消息后,李怡一夜无眠,从昨晚一直后悔到现在。他知道晁灵云敢于冒险,却不知她胆大如斯,竟然在人生地不熟的回鹘鲁莽冒进,那康承训也是该死,非但不阻止,还陪着她一起发疯。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去回鹘。
心上人与阿姊同时失踪,急得李怡五内如焚,与之相比,什么天子驾崩、颍王和安王争权夺位,都成了浮云般的小事。
当务之急,是找到灵云和阿姊,如今身受重伤的康承训已然指望不上,他还能将这个重任托付给谁?
心乱如麻之际,太和殿前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将李怡纷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只见密密麻麻的神策军赶到太和殿,围住致哀的众人,仇士良捧着一卷白麻诏书走到人前,开始宣读天子遗诏。
“敕:朕顾以眇身,获承丕构,严恭寅畏,十有五年。列圣鸿猷,朕岂能荷,涉冰匪惧,驭朽非难。虽宇内小康,而大道犹郁。方自砥砺,期臻至平,天不佑予,夙婴疾疹,政虑多阙,心靡遑安。近者凝冱所侵,久而寝剧。臣僚爱我,内外一心,祷祀毕为,药石备至。亟换旬朔,有加无瘳,惧不能躬总万机,日厘庶政。稽于古训,谋及大臣,用建亲贤,以贰神器。亲弟颍王瀍,朕昔在藩邸,常同师训,动成仪矩,性秉宽仁,俾奉昌图,必谐人欲。可立为皇太弟,应军国政事,便令权句当。百辟卿士,中外庶臣,宜竭乃心,辅成予志。陈王成美,先立为皇太子,以其年尚冲幼,未渐师资,比每念重难,不行册命,回践朱邸,允叶至公,可依前复封为陈王。呜呼!万务不可以久旷,万方不可以乏统,惟义所在,朕不敢私。宣布中外,咸令知悉。”
此诏一出,众臣哗然,只有李瀍唇角含笑,信步走到仇士良面前,领旨谢恩。
在场的官员人数虽多,却都是当年甘露之变的幸存者,领教过仇士良的血腥手段,因而此刻面对神策军的刀枪,竟无一人敢质疑这道遗诏是真是伪。
于是一场宫变,在神策军强大的支持下,兵不血刃地取得成功。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仿佛太子李成美才是那个横生的枝节、多余的错误。
在场的王侯将相、文武百官目睹全程,皆是敢怒不敢言。一时羞耻、沮丧、悲愤、恐惧,百感交集之下,哀悼天子的哭声变得更加悲切。
看到颍王被自己亲手推上帝位,仇士良心满意足,大声下令:“诸将听令,护送皇太弟,入主少阳院。”
庞大的神策军队伍再次变换,簇拥着皇太弟李瀍,浩浩荡荡地向少阳院进发。
朔风凛冽,万物肃杀,从大明宫到十六王宅,已被神策军完全控制。当李怡跨上骏马,准备回光王宅时,王宗实借着扶他上马,悄声道:“马将军托人给殿下捎了句话。”
李怡神色一凛,便听见王宗实压着嗓子说:“大势所趋,且按兵不动,随机应变。”
李怡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扬鞭策马,打道回府。
此时十六王宅一片寂静。颍王宅的人已经全部搬入少阳院,只留下偌大一座空宅,而其他王宅则是人心惶惶,一片愁云惨雾。
一进光王宅,三个小孩子便迎面跑来,跌跌撞撞地扑到李怡膝下。李怡吃了一惊,不由望向侍儿和乳母,目光中带着疑问与不悦。
侍儿唯恐光王怪罪,急忙解释:“殿下恕罪,并非奴婢们躲懒,只因今日神策军占领十六王宅,闹出好大的动静,两位郎君与小县主都被吓着了,一直吵着要殿下呢。”
“原来如此,”李怡摸了摸男孩们的头顶,又弯腰抱起瑶儿,柔声道,“不用怕,这样的事,父王从前也经历过呢,等到明日就不会那么吵了。”
今日颍王成功上位,首当其冲的会是安王李溶和陈王李成美,李怡倒也不慌,只是一个人面对三个稚童,不免怅然出神。
投生在帝王之家,是幸,亦是不幸。
将来若自己也有出头之日,眼前亲密的两兄弟,是否也要反目成仇,斗个你死我活?如此想来,所谓的“开枝散叶”倒成了一句笑话。
想到此处,李怡深深叹了口气,心知如果过不了李瀍这一关,自己崎岖的前途只会更加渺茫。
待到安王和陈王倒下,李瀍的雷霆手段必定会施加到他身上。
留在长安已是凶多吉少,自己必须要想一想接下来的出路了。
李怡将孩子们交给侍儿和乳母照料,回到安正院后,叮嘱王宗实:“晁孺人失踪的事,不可对任何人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