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她是怎么混过城门的哨岗的, 天黑她一个小姑娘能跑多远?很快就能追上。”希尔达一针见血, “除非路上被人掳走……”
“我一定将加布丽尔女士平安带回来。”菲利克斯一欠身, 不等艾格尼丝应答, 便快步走了出去。
“看来今晚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送理查回去,希尔达卿,加布丽尔的这封信由你保管为好, 还有,能否麻烦你继续盯着这里?”艾格尼丝与希尔达附耳简短交代了几句之后, 走到理查面前。
理查抬头看向她, 露出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在我走神期间发生了不少事。”
艾格尼丝没有正面回答:“夜深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好。”
两人相携而行, 一直到理查卧室门前都没有说话。理查似乎昨日沐浴过,从身上飘来淡淡的香草气味。这香味令艾格尼丝感到陌生。但想来即便是理查, 也需要借助外物转换心情。毕竟就连他十年如一日的晨祷习惯这两日来都破天荒地由他亲手打破了。
公爵夫妇居住的套房彼此为镜像,中间隔了一间自带二层回廊的画厅。两人登上台阶, 从绘有历代拉缪先祖丰功伟业的壁画墙下走过, 转入理查的生活区。今晚, 一整列脸色苍白的画中人依旧无言地逼视着走过的人, 眼神中仿佛增添了谴责之意,不管是艾格尼丝还是理查都不由加快了脚步。
艾格尼丝上次造访理查的住处已经是近一年前。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卧室门, 搀扶着理查进门。
公爵的卧室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
除了象征城主权威的华丽大剑,房中没有任何装饰。橡木大床正对小神龛, 艾格尼丝注意到掌管过去与冥间的女神乌|尔德雕像前放置了两块充当蜡烛的月光石,薇儿丹蒂与斯库|尔|德足下都只有一块。
理查更衣后躺回被褥之间,沉默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艾格尼丝拿起矿石灯,悄然起身。
“艾格尼丝。”理查以一种她没有听见过的口气唤住她。
她没有回头。不知为何,她感到理查并不希望她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于是,她只以平静的态度回道:“什么事?”
理查继续以完整的教名称呼她:“艾格尼丝,告诉我,你恨我吗?”
不假思索地,艾格尼丝摇头:“不。我没有恨你的理由。”
“是吗?我都能列举出不少。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难保不会对我产生怨恨。”理查的声音里有笑意,但那暗含的讽刺并不尖刻,有的只有筋疲力尽后的放松。他继续问:“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你恨过谁吗?”
艾格尼丝默然片刻后才道:“没有。”
“那么现在这样……你满足了吗?”
艾格尼丝诧然回身,低声重复:“满足?”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但在你变了之后,我感到我的人生也开始乱套。”理查的口气非常平静,他甚至不像在谴责她。抛开了身为长者的高姿态,向她坦诚内心想法的理查令艾格尼丝感到恐惧。
理查用双手揉了揉脸,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态,而后从指缝间盯着艾格尼丝,抛出一连串问题:“之前的生活就那样糟糕?你就对我、对你自己有那么多的不满?那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即便莱昂成为继承人,你也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为什么你无法接受?告诉我,艾格尼丝。”
与上次半途而废的争吵不同。这不单单关乎莱昂的身份,理查将他们的婚姻关系彻底摆上台面,从头到尾地质疑。
“我对你、对来到科林西亚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但也不满意。”艾格尼丝吐出这个她熟悉不过的暧昧答案,而后摇头,一点点撬开她将自己闭塞起来的硬壳。她决定重新回答理查的质询。
她的嗓子发紧,握紧了提灯手柄,仿佛那是风雨中的船舵:“但只是这样没有不满、也没有满足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要。”
理查没有立刻反驳她,反而安静地容许她继续说下去。
所有积压、被否认存在的不满化作成型的词句,蓄势待发。艾格尼丝知道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她与理查就不复从前,甚至连表面的和平都难以维系。但她还是坦诚也尖刻地说道:“很多时候,我感到自己只是一件较为昂贵的摆件,只需要站在所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就够了。没有人在意我的看法和想法。我……曾经以为我的确没有想要的东西,但那只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