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笑一声,又咳嗽几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他斜眼看了看自己身侧,又笑道:“你小子长能耐能了啊。行!我还以为你要忘光我教你的东西了!这样就没问题了!明天我们一起去见那只大肥猪!我跟你说,这可真是一笔大买卖。”
他故意卖弄一般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死了几十个人,警察都查不明白。你懂吧?就是那种场合。集体自杀!”
他吊着眼皮,露出了一双浑浊的眼睛,那里面全是贪婪的光。
孟思南问道:“你不怕吗?”
孟天笑出了声。
他重新靠回到椅背上,“怕什么?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再说了,这么多年,我带着你走街串巷,去了那么多白事,遇到什么了?顶多是被人打一顿。不过嘛,人家刚失去至亲,还丢了遗产,被戳穿了烂事,心情不好很正常。我这人就是很理解别人。你看那姓彭的一家。嘿!要不是看在他们刚刚死了儿子,他今天刀子都掏出来了,还把你打成这样,我肯定得把他们送进去吃牢饭!”
这话也就是说说。
孟天混迹社会那么多年,没缺胳膊少腿,全靠他懂得见好就收。
就是刚才孟思南被打,他咋咋呼呼地做出报警的模样,其实也没真报警。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孟天总是做出一副自己是光脚的模样,实际上他才是穿鞋的那一个。
他可是惜命得很,非常清楚他日常欺负的老实人如果被欺负狠了,动手起来根本不知道轻重;更清楚看守所里的日子非常不好过,能不进去最好还是别进去。
孟天又将话题扯回到那笔大生意上。
孟思南却没听进去。
他神游物外,眼神飘忽不定。
良久,他才看向了自己对面的座位。
母亲披散着头发,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她身形消瘦,比死的时候更瘦,都能看到突出来的骨头。
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死时穿的那一件。
这件老气的碎花裙子,是外婆出殡那天,她穿在身上的那一件。
那天,他看到了外婆。
回家之后,母亲就揪着他,歇斯底里地问他外婆说了什么。
他其实不清楚母亲为什么会惧怕外婆。
但大概和父亲脱不开关系。
孟思南忽然开口打断了孟天的滔滔不绝,“妈妈和外婆关系不好吗?”
他童年时候经常被母亲带去外婆家。母亲那边的其他亲戚不待见他们,外婆虽然没那么亲切,但仍然会给他做一些好吃的,只是不给母亲好脸色,可偶尔也会叹着气,让母亲好好过日子。
在母亲发疯之前,他从来没觉得她们母女之间有多么严重的问题。
孟天愣住了,扯扯嘴角说道:“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孟思南却是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母亲。
听到这话题,母亲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像从前,一听到“外婆”就会发疯。就是在彭云编织的那数年美梦中,母亲也是一听到“外婆”就会发疯。
他没把这事情告诉彭云,彭云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外头的邻居也都以为母亲和其他精神病人一样,时好时坏,发病没有规律。
孟天眼皮跳着,忍不住随着孟思南的视线看了眼自己身侧的空座位。
他吸了口烟,才发现一支烟已经吸完了。
他不耐烦地在桌上碾灭烟头,又抽出香烟来,“刚才跟你说的,你听到了没?明天就跟我去见那个阿正。他估计没多少油水。你就看看能不能看见他姐姐。他姐姐要是跟着他,你别急着告诉他。我们回来再商量。他姐要是不在,你就告诉他,他姐现在在受酷刑,需要超度。我认识个和尚,专做白事的,到时候叫来给做几天法事。”
孟思南看向孟天,又收回视线。
孟天认识的和尚,多半是那种假和尚吧。
孟思南又看向对面的母亲。
孟天又说了几句,见孟思南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气急,怒极反笑,道:“你现在长进了,跟我玩这套?”
他的视线落在孟思南被打肿的脸上,看着孟思南平静的神情,又是气闷。
小时候打一顿就好了,现在孟思南长得都比他高了,刚才被彭东打,都没吭声……
孟天猛抽了几口烟,忽然说道:“你妈和你外婆还能有什么?就为了钱那点破事!老太婆当初不同意你妈嫁给我。她肚子都大了,能怎么办?嘿!我告诉你,当初可是你妈非要缠着我的。我可不想结婚。她挺着肚子找到我老子。”
孟天又抽了几口烟,“他们觉得,我要结婚了,就能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想让你妈管住我。”
孟思南抬了抬眼皮。
他第一次听到他爷爷奶奶的事情。
“你老子我当年也算是个小开,家里开了一家工厂,赚的也不少。结果厂里出事,死了人,他们家来闹事,你爷爷被他们砍死了。厂子黄了。你奶奶也跳河了。要我说,都是你妈克了我。她一进门就出了那么多事情。”孟天不耐烦地说道,又将话题拉回到了孟思南母亲身上,“你妈当年看中我的钱,后来发现我家没钱了,就把主意打到了老太婆身上。她拿了老太婆的钱和一些手镯啊什么的。”
孟思南的视线转回到母亲身上。
一直无动于衷的母亲开始轻轻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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