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之上,刑部侍郎曹守正率先发难。
“陛下!臣请诛大理寺少卿杨清源!”
在汇报完日常事务之后,曹守正第一个站了出来,跪于銮殿地面,以头抢地。
“杨清源身为大理寺少卿,知法犯法,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杀周明生!实在是罪大恶极!”
曹守正直起身子,正气浩然。
“陛下,大理寺为朝廷法度森严之地,杨清源此举简直是目无法度!若是人人依仗武力,挑衅朝廷,那朝廷以何治天下?!还请陛下明断,将杨清源交于刑部受审!力斩此贼,以正国法!”
一番话,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确实具备一个优秀的政客的基本素质——不要脸!
“曹大人此言可有证据?!”
左佥都御史李寻欢立刻询问道。
曹守正一看是李寻欢,便知道今日朝堂又是一场争辩。
“当然有证据!”曹守正答完便转头看向周帝,“陛下!臣所言皆是刑部的押送的公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敢有半句虚言!”
曹守正从袖中取出了两张供词,“这是两人的口供,证据确凿!”
“这就证据确凿了?!”
太仆寺少卿陈讷言出列反驳道,“区区两份证词,如何验明真伪?!”
陈讷言,永安十三年科举乙榜第四。
“那两名公人尚在刑部之中,若是诸位不信,本官可以传唤此二人任陛下和诸位大人当面询问!”
李寻欢对曰:“曹大人污蔑人的手段可真是低劣!选择证人就选自己衙中的公人,还选在杨学士离京养病的时候,即便是这两个衙差满嘴胡言也无人对质!”
“李大人,我看是杨清源畏惧罪行暴露而假意告病!”
太子党骨干,鸿胪寺卿严成仁。
一看曹守正被人围攻,作为太子党的核心成员,立刻站出来支持曹守正。
“这么说,这些事情严大人都是一清二楚咯?!不知有何凭证啊?!”
陈讷言,为太仆寺少卿,只能算是“弼马温”的副手,但“弼马温”在历代王朝之中可都不是小官。
论职级不如严成仁这个鸿胪寺卿,但是太仆寺隶属兵部,执掌皇室、官署用马,以及国家军队的运输用马、骑兵之战马需求,大周马政尽归于太常寺之手,乃是军中的要害部门。
比实权和重要性,不是鸿胪寺卿这个清水衙门能比的。
故而陈讷言怼起严成仁来,一点心理压力没有。
曹守正自然知道严成仁的水平,此人在礼节仪典之上造诣不浅,但是对于律法一窍不通,更遑论刑侦了,立刻开口替严成仁解围道。
“严大人所言不过是推断!难道除了杨清源外,还有别的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劫杀周明生吗?!”
曹守正理所当然地说道。
“所以严大人和曹大人言之凿凿!其实只是二位的诛心之言?!这天下欲杀周明生而后快者不知几何?!如何就是杨大人动的手?!”
李寻欢嘴角挂着一丝讥笑,“若果真的如二位所言,那么杨大人为什么不将这负责押送的两个衙差一并灭口。反而要让他们逃回来?!……两位或许不知,杨大人虽然只是个文官,但是武功不凡,要杀那两个衙差,易如反掌!”
曹守正愣了愣,总不能说杨清源只是为了将周明生绳之以法,不愿伤及无辜?!这是定罪还是在夸赞?
曹守正突然觉得今日在殿上,太子的势力似乎没有那么强大,完全没有了论罪当日的气势。
就在曹守正感觉势单力薄之时,又有一人站出来。
通政司右通政,王华。
“即便如曹大人所说,杨少卿是此案的凶手!那也轮不到曹侍郎的刑部来管这件事情。议贤、议能、议功、议勤,无论怎么议,杨少卿都该在八议之列,由圣上裁断,曹大人何以越俎代庖?!”
王华一句话将曹守正刚刚的话全部给否认。
先不管人到底是不是杨清源杀的,就算是杨清源杀的,那也轮不到你曹守正来管。
当初为周明生脱罪的办法,被王华用在了杨清源的身上。
李寻欢瞥了一眼面色微青的曹守正和看似淡然的太子,心中偷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好了!此事朕已经知道了!没有证据就无需多言了!”
周帝顿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但是杨卿告病,大理寺的事务不能丢下,就暂免杨卿大理寺少卿之职……”
“陛下!臣以为不妥!”
周帝没有说完话,就被人出列一人打断。
众臣皆望去,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天子说话的时候打断他。
刚刚升迁的户部漕运司员外郎刘既白赫然出列,他不读四书五经,但他知道做人要讲义气!现在老大遭受无妄之灾,自己怎么能袖手旁观!
虽然官职不大,但是为老大摇旗呐喊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看见自己的儿子出列,礼部侍郎刘宾微微摇头,长大了,由不得自己了!
“陛下,臣以为杨大人有大功于社稷!陛下如此便罢免杨大人的官职,有所……不妥!”
刘既白刚开始还是义正词严,理直气壮,但是越说越没底气。
草率了!!
李寻欢、王华这些扛把子都没有出头,自己一个马仔逞什么英雄!
虽然时机不对,语言不妥,但是李寻欢的眼中还是露出了赞许之意。
刘既白不能算是一三系的人,是靠着抱着杨清源的大腿,在粮仓案中立下功劳,才成为了一三系的边缘人物。
李寻欢、姚节等人固然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但是学霸和学渣总是有隔阂的。
今日一三系的众人是觉得,刘既白这小兄弟,是真的能相交。
有事他是真上!直接打断天子的话为杨清源鸣不平!这种胆略和气魄,以往还真是小看他了!
周帝当日知道刘既白是什么样的人物,京城著名纨绔子弟,不学无术!
以周帝的境界自然也不会和刘既白一般见识,这是手微微一抬,示意无妨,继续说道。
“授杨卿中议大夫之衔,享受朝廷供奉,他去往荆州养病,那便再加荆州都察使衔!其文华殿、翰林院一应职位,尽皆保留,大理寺日常事务由大理寺丞狄知远、宋惠父代掌,暂时划归刑部管辖!”
王华听到周帝的安排,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多说话。
李寻欢、陈讷言原本想要争辩,却看见王华在微微摇头,也暂时按下了争辩的心思。
刑部尚书卫东来年事已高,经此一案,更是不想管事,只求告老。
现在的刑部曹守正正是如日中天!
将大理寺划归刑部,似有扶持太子之意。
但王华转念一想,大理寺由杨清源一手重建,其中的狄知远、宋惠父、叶剑寒、姬瑶花都非等闲之辈,一个曹守正可压不住他们,那么陛下此举便让人看不懂了!
杨清源不在,王华便是一三系的魁首,眼见王华不动,一三系也就没有争辩此事!
原本以为关于杨清源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
但是太子显然没有这么轻易地放过一三系,在之后的几日之后,弹劾一三系骨干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要知道,这大周弹劾的理由可是千奇百怪的。
比如弹劾李寻欢最多的,便是身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不重礼仪,肆意饮酒,放浪形骸。
人无完人,姚节、陈讷言或多或少都被人找到一些细小的问题加以放大。
甚至连王华这般老成持重的人都难以幸免!
王华虽然让人难以找到破绽,但是他在越州的族人难免有违法乱纪,作奸犯科之辈。
这是时代做官,可不是自己不犯事就行,你同族近亲犯的事情也是可以算在你的头上的。
一个治家不严,纵容亲眷为祸一方的罪名就扣在了王华的头上。
一三系的姚节、杨讷言等人先后被贬出京,神都中几乎只剩下李寻欢一个独苗。
姚节被派往交州,任长史;
杨讷言前往并州,养马去了!
……
甚至连王华都没能幸免,左迁扬州刺史!
原本王华以为,这是天子做出了决定,让太子继位,但与此同时,天子却又发了一道让人看不懂的诏书。
左龙武军将军吕毅之升任检校左御林军大将军,御林军副统领。
要知道御林军乃是护卫神都的兵马,向来由北境边军以及龙武、天策两军的精锐调防。
每三年一轮换,每次调防轮换,都会打乱原有编制后重组,以提高天子对于御林军的掌控力。
御林军正、副统领的位置更是重中之重。
这样的位置却交到了吕毅之的手中,这是让众臣都没想到的。
吕毅之没什么过人的军略,治军也是一般,在大周的众多将军之中,勉强排进中层,最大的优点就是忠心。
当然吕毅之还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楚王的亲舅舅。
一边打压和太子不对付的一三党,一边扶植亲近楚王的大将,这一波操作,迷得很!
但陈讷言却因为天子的贬谪有些意兴阑珊!
在李寻欢、王华送别之时,陈讷言甚至起了辞官归隐之意。
官道的长亭边上,李寻欢、王华为陈讷言摆下了一桌送别的酒宴。
“王兄,李兄,当年我们在状元楼中盟誓,要施展平生抱负,解民倒悬,继往开来。但如今,杨清源重伤,我们也都遭到贬谪,如此情形,当年誓言不过是一句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