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间,纷飞的大雪,像是无边无际的白色纱幔,覆压着九里多宽的滹沱河面,封塞成了一马平川,一时鸟兽归巢,行人绝迹,似乎整个晋阳王城与北部边疆,都被风雪所吞噬。
惊雷闪电,暴风雪压顶扑面,直直袭来。
此刻,滹沱河畔,一座高耸的辕门大帐,临时搭筑而成,看上去森严肃穆,恍若一幢天然的壁垒,矗立在王城脚下,承受着来自暴风雪的侵袭。
所谓的辕门大帐,本是军中大将在战场上统御麾下部曲所用,主要用于办理紧急军务,发号施令;如今,王城驻军,于滹沱河两岸之上,再搭辕门营帐,就显得颇为蹊跷了。
只见,营帐内外,旗帜如林,上千余人的靖北精兵,如同丛丛标枪,戴铁兜鍪披锁子甲,执乌缨矛配靖北刀,身形笔挺如劲松,一排排地立在辕门前。
满营锐士,两百大戟侍居中,拒马层层布阵,盾牌如墙,枪尖泛着寒光,长弓手持弓肃立,目光炯炯。
杀气里,有数十骑,数百骑的白马义从,源源不断地出阵游曳,穿梭在辕门之间,然后在靠近滹沱河沿岸的时候,抬头观望,以马鞭作战刀,向着大河对岸,扬鞭指指点点……
黑漆漆的铁甲,明晃晃的长矛,环簇着一座中军幕府。
这座幕府的主人,正是靖北军中的一代名将,执掌北大营十万将士,素以“杀胡”之名横绝三军,威慑敌胆,与骠骑将军苏翊并称“靖北双翼”的不世将才,——冠军将军、柱国、镇北候,大将胡锟。
辕门以内是军营,辕门以外是刑场。
说是刑场,其实就是搭着一个极为简易的木台。
时下,刑场之上,尽是肃杀一片,满目凌厉。十数名身着囚服的逆犯,在靖北兵甲的押解下,被五花大绑地送上断头台,强行跪下;他们,就是朝廷安插在靖北军中的全部眼线,多半出身皇城司,纵使机关算尽,苦心孤诣,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注定要葬身于靖北之王的刀下。
冰冷的断头台上,立着无数军中的刽子手,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目露凶光,鬼头大刀磨得锃亮,闪闪发光,只待一声令下,即可挥起屠刀,收割掉那些蝼蚁鼠辈的性命。
“武人祸国!乱我大周!”
“国贼!”
“人屠!”
“独夫!”
一时间,辕门以外,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那些朝廷眼线最后的呐喊,也是他们最后的挣扎。
嗒!
火签令掷出。
“唰”的数声,十余把鬼头大刀,齐齐举起,于茫茫雪雾之中,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行刑——”
伴随着这声号令,刽子手手起刀落,无数柄厚背砍刀,斩出闪亮的弧度,刀芒四射,噗噗破空之声响起,顿时鲜血飞溅,血腥味渐浓。
三通鼓响。
大刀挥过。
一片冰雪世界,霎时便染就成了满地血色。
作为靖北王城,晋阳比之燕京,高峻雄奇益甚,上可骑马,下可屯垦,就连胡锟将军的营帐,也设在了滹沱河畔,幽冥之中,透着一份厉杀。只有些许跳跃的烛火,照耀着营中所有人的脸庞。
帐内沉寂,案上摆着羊肉烧酒;火焰在胡锟眼里变成一抹炽烈的颜色,他幽幽看着杯中清波,寒声开口。
“飞鸽传书,密奏大王:军中细作已悉数杀尽。”
“是,将军。”靖北武士单膝跪地,朗声应道。
胡锟不语,默默将杯中酒饮尽。
黄昏,暮色凄怆。
灰蒙蒙的天空下,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河水;宽广的河面,漂浮起了一层金红交加的泡沫,随着滔滔浊浪,缓缓向东流去,河上浮着黑压压的无头尸身,引来鹰鹫啄食,腐臭弥漫乡野。
……
上京,秦王府,书斋。
这似乎,该是极平静的一夜,无风,无霜,有雪;清润的月色,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浮云,温柔地洒入窗户,晃得人们眼目迷离。
月色如水。
萧长陵静静地凝然站在窗前,双手负后,衣衫胜雪,指间拈着一封密函,面容平静宛似瀛湖,一言不发;忽然,他随手一掷,便将那一卷薄薄的密函,丢入了脚下的火盆之中,烧得个干干净净,直至化为灰烬。
皎洁的月光,倾泻在萧长陵身上,一袭白衣傲雪绝尘,恍若当年白衣策马游帝京,意气风发,落拓不羁;靖北之王那双冷冽的眼瞳,始终古井无波,仿佛汇聚了一汪浩瀚的海洋,透过狭小的空间,漫天飞雪尽收眼底。
萧长陵呢喃自语。
“下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