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羊,的确是又肥又香,可不知诸位想过没有,我们有那么大的胃口吗?!且不说北境的那三十多万军队,就是萧长陵人在辽东,刚刚血战了一场,手上还有十万大军呢,旗下更是胡锟、桓欷这样的名将,我们跟人家比足足少了近五万兵马,拿什么去跟人家打,就凭我们的这几把破刀吗!更何况,先大汗早就说过,他萧长陵可不是任人宰割的黄羊肉,而是一头北方的老虎,只怕到时候我们还没有吃掉他,就被他一口吞噬!”
不得不承认,论恐热的言语,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正在逐渐剜着无数柔然男儿心头的血肉;所以,越往后面听,康苏密的脸色,就越发显得肃杀凝重,唇角也慢慢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可我们的大俟斤偏偏一到节骨眼就尽说些丧气话……”
没有想到,论恐热却是一脸平静,眼中的不屑反倒愈发浓烈,在他看来,自己眼前的这位左丁卢,其实就是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罢了。
“哈哈……原来,我们这里最懂打仗的居然是左丁卢啊,你是不是觉得……整个柔然就你一人是天上的雄鹰,其他人都是地上的老鼠。”
“你……”康苏密提刀欲起。
双方剑拔弩张。
直至此时,扩廓那对凌厉的目光,才如柔然勇士鞘中的马刀一样,闪亮出鞘,冷峻地斩向了满面怒容的康苏密。
“你想干什么!给我坐下!”
果然,草原第一名将的气势,绝非浪得虚名,康苏密浑身一颤,整个人喘着粗气,重新归于自己的座位上。
当康苏密坐下之后,扩廓笑对论恐热,开口说道。
“大俟斤,你把话说完。”
“太师,中原人的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不知彼,一胜一负。太师和萧长陵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应该清楚……这位周廷的秦王殿下是怎样一个厉害角色,此人的征伐之才,亘古未有,天下罕见,如果我们贸然南下,其结果……只能是赔上更多儿郎的生命和草原的马匹。”论恐热侃侃而谈。
“嗯,接着说。”扩廓微微颔首。
“这是其一;其二,大周疆土辽阔,人口众多,打了那么多年,他们的人口已经快有两千多万了!如此广袤的土地,如此繁盛的人丁,即便打过去,我们能占领那么大的地盘吗?就算占领……我们守得住吗?守,又靠什么去守。”
康苏密猛地灌下一口酒,不以为然,忿忿骂道。
“照你的意思,我们这次就只能自己咽下这口窝囊气吗?!”
“当然不能!这些年来,萧长陵的靖北军,一直压着我们打,这一次……我们要给他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要让他知道,我们柔然人不是一只任人欺凌的绵羊,而是一条狼,一条顶天立地的狼!”
“精辟,太精辟了……”扩廓深深颔首,赞叹道。
少顷,扩廓身若狼虎,缓缓从虎皮椅上站起,大步走到穹庐中央,仰首望向帐外,良久才冷冷开口。
“我记得父王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他与先汗跟中原人斗了一辈子,直到今天,才算摸透了他们的脾气。记住,这中原人哪,你不打他的时候,他们就在里边争权夺利,狗咬狗似地互相撕扯;可一旦你要打他,他们就会捐弃前嫌,一致对外,这就是我们打不进去,就算打进去也被他们轰出来的缘由。”
顷刻间,金帐之内鸦雀无声。
扩廓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何况,我的对手……是萧长陵。”
……
“佐玉啊,你说……我的那位皇帝哥哥,要是知道孤现在就站在北渝的王都城头,估计都牙疼得咬不动牛乳了吧!”
天地间,一声狂放的长笑,如同天际寒风,凝聚着一代枭雄与生俱来的凛然与霸气,割云断幕般地横扫苍穹,响彻于空荡荡的锦州城头。
遥望锦州城楼,王旗飘扬,兵甲如林,年青的秦王,长身玉立,风姿卓绝,一袭白衣恍若当年,衣袂乘风飞扬,就那样傲然地执着马鞭,居高临下,站立于雄阔的城关之上,仿佛沉稳地立于他人生的巅峰时刻,静静地俯瞰着这片由他亲手打下,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下,不,是属于全部靖北男儿的天下。
靖北之王的眼眸,明亮,锐利,凌冽,清湛,一对黑白分明的瞳仁深处,闪烁着一抹令人不可逼视的剑气,直直地刺向千里之外,仿似是要将帝国的四野尽数揽入锋刃之下,欲令天下州郡……都成为他麾下的附庸。
塞外天凉,即便是炎炎夏日,依然感受不到一丝暑热;清风拂面而来,吹过萧长陵沉静如水的面容,靖北之主的冰冷神色,宛若霜月白满天的静夜,流淌着一地清寒,依旧无动于衷。
随着风起辽东,萧长陵身上的一袭白衣,在淡薄日光下划出亮眼的波光,随即微微飘拂,扬起层层炫目的浪花;而方才那一声狂傲的大笑,仿佛融了冷月清光,冰凉沁心,激起似火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