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老穆了。”
孟绍原忽然说道:“穆德凯,你不熟,最早跟我的,可惜,牺牲了,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你看到没有,那颗,左面的那颗星星,就是老穆。”
吴静怡沉默了。
“那颗星星,最大的那颗,是项守农的。”孟绍原出神地说道:“好多好多跟着我的人,都死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好像传说一样,死了后变成天上的星宿?”
吴静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一向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少爷,今天怎么变得那么多愁善感?
“我想他们了,真的想他们了。”
孟绍原的声音很低很低:“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他们了,每个人的脸在梦里都清清楚楚的。我听到老穆对我说,孟队长,发财了,多给弟兄们烧点纸钱啊,弟兄们跟着你不容易啊,我正想和老穆说话,他忽然就消失了。
然后我梦到了季一凡,他是季双的爸爸,他一把揪住了我的衣服,大声的质问我,他说,姓孟的,我为了救你死了,我把我儿子拜托给你,可你怎么把我儿子送来和我相会了?你还是个人吗?我不是人啊,真的不是人啊。”
“是梦,别多想了……”
“我知道是梦,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啊。”孟绍原拿起了红酒杯,站了起来,把杯子里的红酒向着地上一洒:
“我对不住这些弟兄们,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还没等跟着我享福呢,就都没了,都没了。”
吴静怡拿起酒瓶,给他倒了满满的一大杯:“多喝点,喝醉了,梦里,还能见到你的那些弟兄们。”
“想喝醉的时候偏偏怎么都喝不醉。”
孟绍原重新坐了回去,缓缓晃动着摇椅:“身边的老兄弟越来越少了,前天听说,日本人进行扫荡,力度前所未有,无锡、常熟、苏州等地都遇敌了,岳镇川过惯了舒服日子,一个大意,和日本人遭遇到,差点没能出来。
我听了心里一惊,还好,岳镇川还是突了出来,受了点伤,没大碍。这些人,是所谓的封疆大吏,是我的老底子,我把他们派出去独当一面,帮我看着地方,我放心。要是他们再出事的话,我真的没有办法交代了,丙子系的老人没几个了。”
孟绍原说到了以老人为首的“丙子系”,吴静怡立刻留上了神。
“丙子系,青年系,杭州系,然后还有一个内勤系。”孟绍原淡淡说道:“一个上海,派系林立,你吴助理的内勤系,势力最大,不管是哪个系,都要给你几分面子,得罪我倒还没有什么,得罪了你,上海滩寸步难行。”
“是有这么个叫法。”吴静怡坦然承认:“可不管是丙子系也好,还是所谓的内勤系也罢,说到底,终归还是以你一人为首。你要是真的觉得派系太复杂,来个大整顿就行了。”
“你误会了。”孟绍原沉默了一下:“哪都有派系,这玩意杜绝不了,别说咱们上海,就算是军统内部,派系比咱们还多,可为什么没有大的矛盾?因为有戴先生在那压着,戴先生在,军统在,内部就不会乱。
上海也是如此,只要我还活着,上海就乱不了,一个派系的势力再大,我也知道该怎么控制,我想的是,等到哪一天我不在了,上海何去何从?在册外围几千特工,数万力量,那么庞大的一股势力,怎么办?他们未来又会如何?”
吴静怡轻轻问了一声:“你今天是怎么了?”
“就是忽然想到了这些。”孟绍原笑了笑:“难道还真的准备当一辈子的特务?等到日本人被赶跑了,咱们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你想过以后吗?”
“没想过,也不敢去想。”
吴静怡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放下空的酒杯:“不早了。”
她从椅子缝里拿出了一块大洋,扔到了茶几上。
“几个意思?”
“一块大洋。”
吴静怡站起起来,拉住了孟绍原的衣角,把他拉了起来:
“你就值一块大洋。”
孟绍原就这么被她拉进了屋子里。
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咯”的声音,在夜晚分外清晰。
夜色,柔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