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我见那羔羊揭开第一印。”

“说什么辛辛苦苦省钱给我上礼仪班,不就是指望我攀上贵族,带你一飞冲天吗?说什么我要懂感恩,照顾你,不就是把我当成给你养老送终的保底劳动力吗?”

“你到底把笔下角色当成什么?独立的生命?还是你自我意志的延伸?你分享欲的体现?你排遣孤独的渠道?你渴望的人生?你支离破碎的愿望?你无法触及的梦?”

“后来你终于发达了,就像鬼一样牢牢控制着我。不许我自由,不许我晚归,只允许我走在你安排好的道路上,永远阴魂不散。你指望我怎么感激你!?”

祈昼憋了太久太久。

本以为自己终于自由,结果世主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他没有说出的是——其实他自己也写了一个角色,名叫“法月”,但他从未干涉过这个人的人生。即使如此,他依旧发现,法月的一言一行都有他的痕迹。

到底何种程度才称得上自由意志。

创作者果然是反派,妄图操控所有人,却受困于现实与经验,让笔下人物一起受苦、挣扎、困惑——世主如此,司鹊也如此。

世主听了,眼睛里仿佛停驻着浅色的云。

他倚着灵感之神的神像,紫发弯弯曲曲流泻于白石,双手合缝。

思量片刻,他开口,声音很轻很轻:

“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

“听从‘高位者’的话,遵从设定,方得喜爱与完美。”

“违背‘高位者’的安排,违背设定,想要追求自由,便被评判为ooc(OutOfCharacter,违背人物设定),会被众人厌弃与指责。”

“‘高位者’永远是不容置疑的。无论这种‘高位者’与‘低位者’之间,是创作者与角色、是强者与弱者、是帝王与平民、是领导与下属、是老师与学生,还是父母与孩子。都必须遵从这种关系。”

“人类爱的只是一个固定的刻板印象,这个印象与大量的实物意象联系着,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一言一行。”

“若是偏离,便将遭难,若是忤逆,必将失爱。”

“忠诚者必须叩首,邪恶者必须毫无善意,狡猾者必须万无一失,成熟者必须背离稚气。“

“世界本身就像一本巨大的书籍。人们都说故事是戏剧化加工的产物,可世界甚至比故事更加遵从某些潜规则,像一种无法被改变的设定——年长者必须被尊重,年少者必须谦卑,人情世故必须圆滑,潜规则必须看破不说破,否则便被视作ooc……或者,用一个更合适的词,‘越轨’。”

“就像你,祈昼。你必须听话。”

世主摊开双手,金色瞳眸极为寂静。他像是在对祈昼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司鹊与世主,世主与祈昼,祈昼与法月……每个“自己”都想创造“自己”,形成一个永无止境的“自己”迭代链。

创生的本质,与人类血脉里延绵万年的繁衍欲望,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私人,一样自主,一样霸道。

“因为。”世主平淡地说着事实:

“你是我的‘孩子’。”

“我是你的‘父神’。”

祈昼崩溃般地怒吼,“唰”地一声拔出长剑,剑指世主:

“——不!”

“我不承认!你从来不是我的什么父神,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孩子!!”

……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来!”我便看见一匹黑马,马上的骑士手里拿着天平。】”

……

“您是我的‘父神’,我是您忠诚的‘孩子’……我永远敬爱您。”苏面包从背后抱住了苏明安,语声柔软。

苏明安在战栗。

心跳加快,肩膀颤抖,被碰触的地方烫得像火烧。

他并非恐惧苏面包,而是恐惧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像是在水坑里突然一脚踩空——这一刻他察觉到了,这就是他母亲林望安的感受。

掌间的事物,成为了刺向外界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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