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怎么为官是别人的事,我杨降为官不求荣华富贵,只求问心无愧!”
他毫不畏惧的转身看着那些嘲笑的人,愤怒道,“我为官这么多年,未贪墨一个铜子,我且问你们一句,不管这人出发点到底如何,以这样的手段逼迫我,难道品行端正么?”
他这声色俱厉,一时间嘲讽的那几人倒是被他呵斥得不敢出声。
但也就在此时,那名在糊着风筝的老妇人停下了手,却是看着杨降说道,“这位当官的,我这老妇人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我斗胆问你一句,品行端正不端正,是自己说说的,还是听一个人说,还是要大家伙说的才算?”
杨降一愣,旋即道,“一个人的品行如何,自然由全长安的人来评断,不是由自个说,也不是由几个人就能断定。”
那名老妇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看着杨降道,“那这位当官的,你倒是说说,长安说你品行好的人多,还是说要拆了这里给我们建新屋子的那人好的人多?”
杨降愣住。
老妇人抬起双手,让杨降看清楚自己的手,同时恨道,“这位当官的,我看你再说就又只会说你问心无愧,你这样的人,从这里离开之后,问心要是真的无愧,那你的心就是被狗吃了。你觉着你的道理对又有什么用?你的道理再对,别说能给我们换两间不漏雨的屋子,能给我们换两晚药汤,换一块肉吃吗?”
杨降脑海之中嗡嗡作响。
他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老妇人却已经又嘲笑道,“而且长安说那个人好的无数,为什么偏偏你就觉得你能比他好?你如果足够有用,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那应该给长安人办成了无数好事,那应该整个长安的人都在说你好了啊。”
杨降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透不过气来。
“整个长安,像你这么办事的就你一个。你非圣贤,你怎么就能觉得举世皆浊我独清,你就能觉着你这么做官就比其余人都正气?你这么想,你觉得后人的史书上会这么评么?”那老人也不再发怒,只是冰冷的看着杨降,缓缓说道,“杨租庸使,你的确也不用管我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整个长安,能够像这个少年这么办事的,没有第二个。哪怕再有良心的官家,问圣上要到足够的钱财,拆了这里,给他们所有人换了新屋子,但这里的一半地皮建的新屋子恐怕要归这里头的权贵。谁办事不拿好处?但拿了好处之后,谁管接下来他们三年五年之后的事情?”
杨降不知道想到了那文书上的哪一点,突然之间额头上又有滚滚的汗珠滴落。
老人平静下来,接着说道,“你既没有仔细看那份文书,也并未往深处去想,这顾十五按人头分配新屋之后,多建的新屋新铺虽归他所有,但出售、出租所得利益,其中一部分也都归于这条巷弄之中的居民,我仔细问过那名幽州学生,他又给我看了一份更详细的账本,上面有幽州两个学院两批人做的测算。这些出售、出租所得,足以维持这条巷子里所有居民的药物,温饱。他们文书上写的分成数字,不是随便写写的冰冷数字,而是带着他们赤诚的心意的。你们这些官家哪怕有良心的,觉得他们为大唐出了力,有些同情,最多管个他们几餐,送他们一些慰问礼物,但他们做这些事情,是管他们的一辈子!还有,我劝你再了解了解他们想要做的另外一桩生意,两桩生意连在一起,能够真正得到好处的像他们这种穷苦的人有多少,你仔细算算清楚之后,再和我们说问心无愧!”
说完这些,这老人和身后的那些恨不得要将杨降打死在这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意思是不要管这个杨租庸使了,让他自己想想清楚。
人群散去,这老人也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杨降和那两个在糊纸风筝的人。
两个糊纸风筝的人也不理杨降,将他当成空气。
杨降失魂落魄的看着两个人的手指,不知道呆了多久,他走出了这间院子,然后又一间间院子慢慢看过去。倒是先前那两个在医馆门口堵住杨降的农户跟着他看了一路。
这两个农户虽然家中也清贫,但扪心自问,总比这条巷子里的这些匠人过得好,他们两个人看着看着倒是没了多少火气。
等到杨降走出这条巷子,又走到外面大道上,有些落寞的看着回春医馆的时候,这两个农夫也失去了骂他的兴致。
其中一个农夫只是满含嘲讽的看着他,说道:“别看了,看不出个花来,他们不会把药卖给你的。那条巷子里的人说的不错,你要是之前让人觉得足够好,让这些个街巷中的人都感激你,敬佩你,那这个医馆的人哪怕把头摘了都要给你药。我说实话,如果那少年的事情办成,那条巷子里的人都可以给他卖命。但你呢,你的名声是你自个的事情,你觉得这一生值了,好多史书上说不定会留下你的名字,说你一声清官,你觉得你得了好处,但这个医馆的人得你什么好处了?我们得你什么好处了,那条巷子里的人得了什么好处了?他们手指疼的时候,你这个清官的名字能给他们当药汤喝吗?”
“算了算了。”
另外一个农夫看着杨降就觉得不舒服,扯着那人就走,“和这人说了也是白说,这人自私得很,却还以为自个是长安第一大好人,就是不知道他娘的手指也开始疼的时候,他这大好人心里会不会想到别人的娘疼了这么多年都没钱吃药。”
……
杨降的骄傲被这些人的言语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门口时,魂都丢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进去见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