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穹苍给的《十三不可曰》中,便有一条说的是“不可曰位格”。
且这“位格”,若单指半圣位格,还冠以“限之”的名头……
这很容易让徐小受联想到八尊谙的劝诫:不要用半圣位格封圣!
“讲。”
“慢慢的讲,你有大把的时间。”
徐小受平心静气说着,像是个循循善诱的恶魔。
阿四的声音变得低沉,也变得铿锵有力,仿佛不是他在说话,而换了另一个人:
“以圣祖之道作阻,以神性之力设囚,凡契约半圣位格者,终至半圣。”
“若想再进一步,只能续走圣祖之道,契约圣帝位格。”
“更进者,则祖神命格。”
“如此,以半圣位格一百零八数,以圣帝位格十八数,再控以圣祖命格一数……”
“则,上路封死!”
“奴者,终生为奴!”
……
圣山诸圣避难团呆滞了。
方问心怔怔听完阿四的话,后面阿四说了什么,已完全不能入耳。
“上路封死……”
“终生为奴……”
他脑海里此刻回荡着的,只剩下这两句话。
道的尽头是囚笼,拼命争抢的半圣位格,是笼外人抛来的谷子。
这不是喂鸡么?
那么大道之争的意义何在?
此生为之奋斗的信念意义何在?
就为了吃下这一粒谷米,鸡立鸡群,再去吃更肥的一粒谷米,还是鸡立鸡群——注定成不了仙鹤,逍遥云端?
“不该如此啊……”方问心失神呢喃。
转头望去,身周来自各域的半圣,此刻各自目中皆如被人夺去了光,一个个阴翳深藏,沉凝得可怕。
是!
井底之蛙是可以活得很快乐。
可它也该有跳出此井,去识天高地迥的机会吧?
若将上路堵死……
堵死的意义是什么呢?
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囚”之路呢?
方问心没有答案。
他看向正在找寻答案的徐小受。
他发现这一刻,自己的心,是站在徐小受这边的。
他看着身周所有半圣的表情,知晓他们跟自己,应该是同一个感觉。
他终于明白……
受爷冒大不韪所求的,是让圣奴站起;而自己毕生所恪守的,是让自己这个圣奴继续跪着!
“但圣神殿堂是不对的吗?”
方问心甚至不敢用“错”这个字眼。
他害怕一否定圣神殿堂的立场,相当于否定了圣神殿堂这么多年的努力。
更否定了红衣、白衣,否定了光明,否定了大陆,也否定自己。
“咔!”
耳畔传来一声裂响。
方问心所不敢去钻的牛角尖,显然有人将头伸进去了,于是一片漆黑。
众人震撼着回眸,望向那位半圣。
他名原焕,中域原家老祖。
他的道心,崩了!
……
“徐小受……”
沧海之东,天人五衰蹲在礁石之上,双膝抵胸,双手无力下垂,勉强抓着那戴了半生的阎王面具,仿若如此,才可缓和过来一口气。
他不像是刚吞完两枚半圣位格的至强半圣。
他反倒像是只狂奔了一路,突然停下后,感到精疲力尽的疯狗。
世界抵触我,唯有海风相拥。
可天人五衰没有感到任何温暖,因为海风是咸涩的,是潮湿的,它拍在脸上,只会带来冰冰凉的疼。
天人五衰当然知晓自己所没有求到的,爱苍生所不敢道出的,徐小受以另一种方式,帮助自己求出来了。
可他更迷惘了。
他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日暮的光从远处抛来,为海面镶上一层厚厚的橘黄色鳞甲。
那不是面具。
那是长到血肉里头,嵌进去,摘不掉的!
天人五衰低下头,甚至无法在海面上找到破碎的自己。
日暮没有影子,大海也容不下我。
他放下阎王面具,抱住膝盖,无力往后一倒,坐到了礁石上,最后整个人如水般摊开倒下,像是死了。
泪光提亮了眼角,如海面一般,也被日光晕染成了橘黄,迄今天人五衰不知晓自己该不该说出那些话。
正如他吞下了两枚半圣位格,依旧会矛盾的自我,血世珠和衰败之体,永久剥夺了他的一些东西,譬如感恩。
这些东西很小。
炼灵界谈这些,也很可笑。
可正是这些东西,维持着人性!
人性……天人五衰已经不再拥有了,他其实很想当面对他说一句“徐小受,谢谢你”,做不到,也不允许了。
泪到嘴边,这个孤独的老头坐起身来,也只能在大海的礁石上孤独啜泣,他只能如此了。
他甚至不敢说出声来,单是想,就已经给自己逗笑了:
“徐小受,我该谢谢你吗……”
这太可笑了!
天人五衰笑得不能自已。
他将脑袋拍烂了,都无法停下来这般荒诞的思维发散。
“谢谢你……”
“桀嗬呵呵,还是说,应该诅咒你,才算谢谢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嘭!
一个海浪拍来,淹没礁石,天人五衰便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