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麟笑道:“‘定远西还’这四字倒应景,不过你诓了徽儿来请咱们大将军,只念现成的可不行,罚你自己作一首来。”完颜宁笑道:“李太白都怕崔颢题诗在上头,何况于我?”承麟却不依饶:“你又诓我,这几句不到崔颢。”忽瞥见完颜彝一直关切地望着她,眼珠一转,促狭笑道:“也罢,那就罚你再念两首来——不许用唐人宋人的陈词滥调。”完颜彝怕她受窘,忙道:“惭愧,末将本是侥幸,怎敢劳长主费神。”完颜宁冲他媆媆一笑:“不劳神。”侧首对承麟笑道:“远的有一首——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如何?”承麟抚掌大笑:“好!好!前后情景如此相合,真亏你想得到!那近的呢?”完颜宁又笑道:“万里风云开伟观,百年毛发凛余威。长虹一出林光动,寂历村墟空落晖。”承麟“咦”了一声,奇道:“这是谁的诗?写得倒好。”完颜宁笑道:“是元才子的新作,他听闻大昌原之胜,借草堂大雨歌咏时事,我也是前天才收录来的。”她虽对着承麟答话,目光却望向完颜彝,说到元好问之时更是嫣然一笑,与他心照不宣。
承麟纵声大笑,将二人情态尽收眼底,抱起幼子笑道:“好,算你过关了。徽儿,爹爹要出远门,不能教你,你不如向姑姑拜师可好?”徽儿大喜,挣扎着跳下地,双手拉着姑姑亲热地唤个不住,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松开一手踮起脚尖去拉完颜彝,咯咯笑道:“伯伯也教我。”承麟笑道:“你伯伯少在京师,今日良机难得,你现在就拜师求学吧。”杜蓁忙抱过徽儿,瞟了丈夫一眼,笑道:“徽儿乖,咱们捉蝴蝶去。等你大一些,能拉得弓、上得马了,再来找伯伯。”说罢,便抱起徽儿向池边姹紫嫣红的花圃走去,承麟哈哈一笑,拍了拍完颜彝肩头,转身悠然朝妻儿而去。
袅晴丝春风缱绻,吹落几树杏花如雪,纷繁飘落。花下少女低头含笑,等了数息,仍不闻身前男子说话,不由抬头而视,只见他亦融融带笑,用掩饰不住的恋恋目光轻轻抚过自己发际眉梢,四目一对,二人脸颊尽染浅绯颜色,似将周围云蒸霞蔚的灿烂春光开在了脸上。
完颜彝痴了片刻,回过神低唤了一声“长主”,注视着她温柔清澈的双眸,坚定地道:“我有一物,想赠与长主。”说毕,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双手捧在她面前,郑重地道:“家山沦陷,我与母兄净身南逃,所携贵重唯此一物。这匕首乃昔年武肃公所赠,家兄病逝后,由王仲泽先生千里送来。今日,我……就交予长主了!”
完颜宁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顾不得害羞,接过匕首低呼道:“这就是武肃公那把削铁如泥的神兵?难怪纨纨遍寻不见,原来公爷早给了人了!”她心念一转,顿时有了决断,低声道:“此事原不可轻易告人,只是将军既将此物赠我,我不能再有隐瞒……”这两句话说得柔情缱绻,自是明白了完颜彝信物托终身之意,报之以侍事夫郎之心,不再藏情匿事,接着三言两语将木盒之事大致说明,道:“咱们去和兄长嫂嫂告辞一声,这就去济国公府。”
二人来到济国公府,纨纨在院中相迎,一眼认出与表姐并肩而立的男子正是丰乐楼中之人,讶然笑道:“宁姐姐,将军,你们怎么在一处?”二人被她无意间说破心事,皆红了脸,完颜宁轻咳一声,摒退侍女,拉她道:“恰巧在呼敦哥哥那里遇到了……对了,你瞧这个。”纨纨一见匕首,“呀”地一声,喜动颜色,又想到完颜彝在侧,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完颜宁低道:“我都已告诉他了,这是他带来的,就是你祖父那一把。”纨纨恍然点头,感激地向他道谢,完颜彝和言道:“令尊之事,便与我自己的事一样。姑娘起居之处,外男不便擅入……我就在此地等你。”最后一句却是侧首对完颜宁说,那语声虽极力掩饰,仍带着藏不住的温柔。
纨纨幼失怙恃,仰人鼻息,心智远较同龄人敏锐得多,见他二人神态亲密,完颜宁又诸事不避,顿时明白,只是假作未觉,挽着完颜宁进屋,摒退房中侍女,关上门窗,从妆台下小心翼翼地捧出木盒。
那匕首锋光凛冽,寒气逼人,确是少有的利器,完颜宁轻轻一划,锁扣应刃而断,姊妹俩对视一眼,纨纨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爹爹,恕女儿不孝,损坏了您的遗物”,颤着手打开盒盖。
姊妹俩屏息看去,只见盒中最上方静静躺着一柄宫扇,此物大出意料,完颜宁轻拾起来仔细打量,那宫扇形如满月,以湘竹为骨、素纨为面,无画无绣,中心有一抹淡淡的红痕,想是仆散安贞藏之年久,本来洁白光净的扇面已黯黯发黄,红痕上却馨香仍在,似是旧年不经意间染上的胭脂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