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臭味的热汤溅出,烫红了杏花娘的手背。她猛地回过神来,慌乱地用帕子去擦。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一抹笑:“荷花,人都去了那么多年,你现在来找真相也太迟了,再说,如果他们是被人所害,当年就应该有人发现了才对……”
楚云梨为这事费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没耐心跟她胡扯:“我想知道真相!”
杏花娘脸上的笑容僵住,垂眸将锅中的勺子捞起,继续翻着,楚云梨看在眼中,道:“你这一锅我都买了。”
闻言,杏花娘叹口气:“荷花,你在我这问不出什么来。”
楚云梨扬眉:“看来是真有问题了?”她看向弥漫着雾气的肠锅,道:“你在这镇上做生意多年,也是出了名的厚道,我听说你偶尔还会给村里买不起肉的老人送一些……这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善良,肯定不是装的。你把真相告诉我,就算帮了我的忙,我会给你一份谢礼!”
杏花娘不以为然:“我不需要!”
“你一定需要。”楚云梨接过她手里的勺子,连锅端起,道:“稍后来林家,我请你吃饭。”
临走前又提醒:“若是不来,我就让底下的伙计们不买你家的肉!”
杏花娘:“……”这忒无赖了。
不过一顿饭而已,去就去,至于那些所谓的真相,她要是不说,林荷花也只能干看着。
傍晚,杏花娘磨磨蹭蹭,赶在天黑之前才到了林家,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带着一丢丢猪内脏特有的臭味,却不让人觉得恶心,甚至还挺好闻。
杏花娘和这些猪内脏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从来没觉得那味道这么好闻过。一时间,她倒起了好奇心。
楚云梨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一桌饭菜,等杏花娘坐下,才端出来一个大的汤盅,里面就是各种内脏,她也不提白天的事,只给杏花娘装了一碗:“尝尝!”
普通人都不挑嘴,杏花娘常年卖猪肉,曾经也有不少次将卖不掉的猪内脏拿回家,她想过各种法子,都不难吃。但都不如面前这碗来得香,她闻了闻:“你加了什么?”
楚云梨眼神示意她尝。
杏花娘吃了一口,顿时眼睛都亮了:“这……”要是照这个法子煮出来,还怕卖不掉?
镇上的烧鸡烧鸭每天都要卖出那么多,这味道比那还好,主要是原料便宜啊。
她想说话,楚云梨已经端起了碗:“吃饭。”
杏花娘垂下眼眸,有些明白了面前姑娘的意思,哪怕心里有事,她也忍不住吃了三大碗,平时很少这样打牙祭。
楚云梨看她吃得畅快,心里便有了些猜测,如果杏花娘不打算说,应该不会吃这么多。
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有了某种默契,楚云梨让厨娘撤掉了碗筷,道:“我想听故事,只要能让我满意,一道方子而已,算不得什么。”
杏花娘一愣,还以为要和面前的姑娘合伙来着,原来她打算送给自己吗?
这诱惑太大,一道好方子可以传家,后代子孙都能沾光,这可比留大笔家财还来得实惠。她有些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道:“本来我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来的,鲁大力那个人,看着重情重义,其实最是狠辣。我告诉你真相的代价太大……也想过你找上门来了那天,还打算问你要个几百两银子来着。”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楚云梨,笑了笑道:“不是我要狮子大开口,而是我承受不起失去女儿的后果。”
楚云梨福至心灵,问:“鲁大力用杏花来威胁你?”
杏花娘苦笑了一下:“当初他要将杏花嫁给高长河,我不知他是不是真有这种想法,但我清楚,他在警告我。告诉你真相之前,我要先把杏花送走。”
那也忒麻烦了。
楚云梨直言:“我找人护着他们一家,绝对不让他们出事。你知道的,鲁大力已大不如前,他没有足够的银子指使人!”
杏花娘哑然,她倒没反驳,看到楚云梨吩咐周平安找了三十多个伙计围住杏花夫家和屠户家的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后,才道:“鲁大力确实对林家人动了手,我是唯一的知情人。当初他险些杀我灭口,后来听到了杏花的哭声,才松了手。再后来,你爹出事,老两口身子日渐虚弱,他想娶你娘过门时,我提出改嫁,他答应了,但非要留下杏花……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闭嘴,事实上,要不是我夫君对我感情很深,本身力气大,本家人也多,我早就没命了。”
楚云梨皱起了眉:“缘由呢?”
鲁大力年轻时和林父年纪相仿,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真就跟亲兄弟似的。不过,鲁大力喜欢到处结交友人,林父时常忙着家中生意,两人聚的时候少,一年也就次,也因为一起喝酒的时候不多,每次凑在一起非得闹到大半夜,甚至是天亮。
在又一次喝酒时,七八个人一大桌,林父想着第二天的生意,走得比较早。剩下的人一直在吹牛,一直在喝,其中就有一双李姓兄弟。
李家兄弟和林家较好,李大哥家中妻子即将临盆,不敢出门太久,走得比林父稍晚一些,他临走时不放心弟弟,特意嘱咐了林父,让他夜里起来磨豆腐时稍微起早一点,帮忙把他弟弟接过来暂住一晚。他第二天来接人。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林父顺口就答应了下来,于是,他特意较往常起早了小半个时辰,准备去酒楼接人。走到一半,刚好看到月光下鲁大力奋力地从水井里往外扒拉人。
他急忙上前帮忙,那抓出来的就是李家弟弟,由于鲁大力喝过酒后浑身乏力,脑子也混沌,两人拼尽全力将人拽上来时,人已经断了气。
出人命了。
鲁大力顿时就慌了,酒醒了大半,央求林父不要说出此事,只装做死者是醉酒摔入井中而亡。
林父不想撒谎,只说鲁大力没动手,这事最多算是意外,大不了赔偿李家一些银子。
本来嘛,大家一起喝酒,谁也不愿出事,但既然出了事,就得想解决法子。好在一起的人除了李家兄弟之外,家境都还算殷实。他自己也愿意承担一些,每人给个五两,加起来也足够赔偿李家。
但鲁大力不愿,两人起了争执,不知道怎么推攘的,林父磕到了头,当场就昏迷不醒。
鲁大力见状,急忙将人送回林家,他经常去,在和林父争执间得知其回去后怕吵醒睡熟的妻女,独自一人住在了厢房,而李大哥拜托他接人时已经是深夜,林家人都不知情。于是,他怕敲门吵醒了林家人后节外生枝,干脆从墙上翻进去,伪造了林父摔倒重伤的场景。临走时,怕林父醒过来拆穿自己,还将人狠狠在地上又砸了两次。
杏花娘说到这里,脸色有些苍白:“那天之前,我只以为他是个胆大的真汉子,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狠。”
楚云梨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杏花娘苦笑:“他每月有大半个月都是深夜才回,每次都喝得醉醺醺。那时候的鲁家家境殷实,鲁大力又是个爱吹牛的,我怕他喝醉酒之后把家底往外说,因此,从不留门。每天都等着他回来……他那个人,喜欢温顺乖巧会伺候人的女人,我只得杏花一个闺女,心里发虚,我怕他纳妾,每天回来后都会烧热水给他洗漱,还要熬解酒汤。那天他一回来,我就发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还有……他鞋上有你们林家后院中做豆腐流出的水后长出的青苔,那青苔很特别,和别家都不同。第二天我就听说你爹受了重伤,他有些心绪不宁,跟着忙前忙后。”
她闭了闭眼:“我还发现,他偷偷买了一些药材主动帮你爹熬药,你爹就再没醒过来。我是他的枕边人,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只凭着这些细枝末节,便猜到了你爹的死他有关。他有一次喝醉了,我才知道,就连李家村那醉酒溺亡之人的死,也和他有关。那天他醒酒后就想杀了我,这些年,我一直威胁他说已经私底下把真相告知别人,只要我一死,他就逃不了。他不清楚我知道了多少真相,却也拿杏花的性命威胁我,我敢乱说,他就要杀了杏花……我们互相威胁,我能活到了今日,纯粹是命大。”
恰在此时,外面大门被人砰砰敲响。
楚云梨起身去开,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鲁大力,他一脸严肃,狠狠瞪着桌前的杏花娘。
“你胡说了什么?”
杏花娘似乎很怕他,往后退了两步:“荷花请我吃顿饭,我们俩闲聊几句……”
鲁大力回头瞪着楚云梨,问:“你为何要让伙计围着杏花一家?”
屠户那里他没去,在半道上得知杏花娘在此,便急忙赶了过来,暂时还不知道屠户家中也有人护着。
楚云梨并不怕他,道:“我想知道当初我爹和爷奶的死因。”
鲁大力冷哼一声,指着杏花娘怒道:“这个女人不守妇道,背着我偷人,我放了她离开,她竟然还污蔑我。当年林家几人的死纯粹是意外,与我无关!她的话不能信。”
但楚云梨觉着,这或许就是真相!
鲁大力也看出来了楚云梨的想法,眼神一扫院子里。此刻周平安已经带着人去了杏花家中,厨娘干完活离开,诺大的院子里除了他之外,只剩下两个女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当年一样灭口!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再看向两人的目光中就带上了杀意。
楚云梨似笑非笑:“你打不过我。”
鲁大力认为,自己之前会在林荷花手底下中招,纯粹是因为毫无防备,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收拾不了一个小姑娘?
再说,这可是攸关性命的大事,退一步,可就万劫不复。
他冲了过来。
杏花娘吓一跳,急忙尖声大叫。
鲁大力目眦欲裂,想着速战速决,下手更狠。
楚云梨顺手抱起边上的石凳,问:“当年我爹撞上的是不是这样的石头?”
话音落下,她手中石头已经飞出。
鲁大力想躲,根本就来不及,倒下的一瞬间,他脑中想的是石凳那么大那么重,林荷花是怎么抱起来的?
同在一屋檐下十年,他竟然不知道林荷花天生神力……然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