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见了一些人,他们的热情倒是够了,但我看他们太轻敌。”麦克尼尔当即决定转移话题,他不想和老人谈论钱的问题。迄今为止,老杰克发财的唯一希望就是彩票中奖,而这种小概率事件落在他头上的可能性估计比麦克尼尔返回原来的世界还低。不过,万一老杰克果真走运,麦克尼尔则有另一番打算,他希望老人的晚年不必过得如此凄凉。
土著对EU来说一直是个不小的问题。通常来说,有能力勾结土著造反的,都是那些在EU的体系下受过充分教育的精英,他们的自我意识觉醒后,不再将EU作为想象中的共同体,而选择了和他们的差异其实更大的同胞。警备军向来是轻视非洲南部土著的,跟北非地区那些有组织有纪律的阿拉伯人不同,黑非洲的土著连散兵游勇都算不上,对EU统治的威胁仅限于给市民制造恐慌,实际损失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种刻板印象在最近几年伴随着愈发频繁的暴力事件而被彻底颠覆了,EU殖民管理当局终于想起来这片土地原本属于谁。但是,那些脑子里只有一腔热血的青年,却兴奋地以为到了建功立业的时候。他们想象着要学习另一批先人在美洲将印第安人斩尽杀绝那样,彻底将土著从非洲清除。
“我听您说,以前您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在非洲当过兵,那您有没有和土著交手的经历?”麦克尼尔和老杰克吃得兴起,开始谈论起了最近的大新闻。不巧的是,屋子里没有电视,在各种娱乐活动相当匮乏的年代,学会忍耐孤独与其说是本事不如说是本能。
“在非洲,最难缠的就是土著,你永远不会理解你们之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发生下一场战斗。”老杰克回忆起了往事,“他们比我们更了解这片土地,即便我们的祖辈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比不上他们。扯远了,在热带地区闯荡的那几年给我留下的最重要的教训就是,不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到处乱窜。”
麦克尼尔深以为然。在敌方控制区莽撞行事,多半会葬送指挥官手头的所有部队。有些运气好的人还有返回的机会,另一些人则没有这种好运。沙漠、雨林、荒野、冰原……历史上无数的惨痛教训告诫后来者,不要掉以轻心。
“那就坐以待毙?”
“上次有个老军官和我也是这么说的。”麦克尼尔见老人有些低沉,不免触景生情。他没有真正尝过被战友或属下和上司背叛的滋味,无从体会那种反差造成的绝望。“他当年去两河流域,帮着阿拉伯人打波斯人,结果好好地被友军耍了一通,命都快没了。”
“是啊,这条命才是最珍贵的。命没了,其他的都是胡扯。”
老人被时代淘汰了。他们跟不上新的世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陌生的节奏让他们心烦意乱。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切也都是虚幻的。有些人蜷缩回自己的安乐窝,也有些人顽强地面对现实。有时,老杰克也会产生幻觉,眼前的并非风华正茂的青年,而是和他一样走过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老者。当他看到麦克尼尔在街上逗弄小孩时,对方身上那种由内而外的和蔼让他感到熟悉。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够伪装出来的,锋芒毕露之下的柔情只有在无需迎敌时才会展现。
“我原先牵挂的事情只有一件,现在是两件事了。”酒足饭饱后,两人到街上散步,参观从来不属于他们的繁华街道。麦克尼尔心事重重地向老杰克提出了一个请求,老人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把麦克尼尔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的年轻人在这几天中为他带来的改变让他沉寂和沦落几十年的人生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你是怕自己回不来?”老人摇了摇头,“麦克尼尔,你有本事,肯定能平安归来的。”
“别,这种预先祝福的话还是少说为妙。”麦克尼尔笑了,“尼托·马里亚姆是被揪出来了,但他的家人是无辜的。他的妻子生着重病,孩子连学都上不了,这样下去过了若干年又会养出下一个罪犯。我马上要去北方,也用不上什么钱,剩下的都给你了。您以后如果有空,一定替我照看他的家人。我只想找真凶,给那个蒙冤的军官和律师一点公道,不想去害死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