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顿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他害怕苦行僧,那些人会将自己的狂热传递到他人身上,形成一种奇怪的生活方式和近乎宗教一样的行为准则。在标准的布里塔尼亚帝国贵族文化中,贵族应当将全部的精力花在治理领地和训练军队上,而不是整日骄奢淫逸地享乐。现在已经很少有布里塔尼亚贵族遵守这些古老的信条了,纵使查尔斯皇帝打算重新确立贵族的标准,他也不太可能立即改变现状。达尔顿也见过许多EU的大人物,他们和布里塔尼亚的贵族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当他看到麦克尼尔时,他认为这是一个独特的缝合怪——将魔鬼的一面以合理的形式展现出来。有些人会认为麦克尼尔是个圣人,达尔顿则自认为在战场上看穿了对方的本质,那便是以公理和正义为名的另一种残暴。
麦克尼尔伸出右手,似乎在看手中的什么东西。达尔顿好奇地凑过去,什么也没有找到。
“您在看什么?”
“看表。”麦克尼尔郑重其事地回答着。
“可是您手里什么都没有啊。”
“我相信每个人在内心都有一套自己的准则。达尔顿上尉,我在看只存在于我的世界中的钟表。”麦克尼尔煞有介事地做出了将什么东西放回口袋里的动作,“比起这个小问题,我还有一个很大的疑问需要您的配合才能得到解答……您就当是听我讲故事罢。”
达尔顿确定了对方身上并无任何武器或潜在的凶器,放心大胆地让麦克尼尔开口。
在罗德西亚的独立运动中,步枪协会是最难控制的一批人。他们向往田园牧歌,向往人人有广阔的土地和防身枪械的生活,恐惧一切来自殖民地管理当局的干涉。这些人向往无为而治,即便殖民地管理当局的做法可能出自好心,他们也蛮横地加以拒绝并抵制。除了步枪协会之外,罗德西亚独立运动就只剩下了亲近布里塔尼亚帝国的叛徒和被总督暗中收买的投降派。谁都想让步枪协会灭亡,他们是自己所属的派系控制罗德西亚的阻碍。
“直到这两天,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与其说罗德西亚内部存在强硬派和妥协派,不如说从最开始就只有帝国的走狗和总督的走狗。”麦克尼尔苦笑道,“防卫军的行动也可以解释这些差异,他们有选择地放过了那些暗中投靠总督的叛军,只攻击顽固不化的敌人。不仅如此,那些直接选择逃离罗德西亚的商人和政客,成为了他们和总督之间的传话筒,总督也决定保护他们的产业并在战后将罗德西亚的大权交给他们。”
达尔顿笑了,他为麦克尼尔和他拥有相同的发现而感到惊喜。
“不必感到奇怪。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他们和敌人联络的证据,我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场戏……还是那种最没创意的类型。”
他看到麦克尼尔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包裹,于是便走上前去,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些破旧的报纸。
“这是停火谈判期间,能够在南非继续公开报道新闻的报纸……您应该知道总督只允许8家媒体工作。”麦克尼尔从中捡出几张碎纸片,“因为策反活动是受到总督直接支持的,为了避免活动被强硬派察觉,南非当局在报纸上用刊登广告的形式向愿意归顺的人提供暗示。但是,这个办法不知为何而依旧被强硬派发觉,他们针锋相对地直接用这些报纸向军队发送命令……说起来,警备军总司令部要求士兵看新闻这件事本身就非常诡异,按理说身处第一线的士兵没必要知道后方的媒体如何报道他们的战斗。现在看来,这是因为新闻报道是一种暗号,敌我双方都在利用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达尔顿从没听到类似的言论。他仔细地观察被麦克尼尔用笔画上红圈的广告,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哪里像是发布新命令。最后,他放弃了分析,让麦克尼尔为他指点迷津。
“您看,这是租房的广告。”麦克尼尔耐心地解释道,“房子在德兰士瓦的地点暗示在罗德西亚的相应地点,房间大小是预计兵力数额,租金和周期是补给抵达的时间……”
“原来如此。”达尔顿依旧一头雾水,他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以骗取麦克尼尔的信任,“我还从未听说过他们使用这种方式进行交流,看来即便是那些帝国的忠臣也向我们隐瞒了很多情报。不过,如果您所说的都是实话,这场战斗是如何爆发的?我不相信你口中那个精于算计和钻营的长官会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
——达特曼上校什么都不知道。他上次被人当作工具去抢救处于布拉瓦约的产业,结果总督却以授予布拉瓦约市民自治权作为最后的妥协。没能从那些市民手中救出某位豪商的产业后,达特曼上校的上司们火冒三丈,都认为是达特曼不会办事,于是立刻准备了对上校相当不利的材料,准备在战后提供给警备军总司令部。达特曼上校从一些消息灵通的同事那里听到了这种传闻,他迫切地需要立下能够改变整个战场局势的功勋,不然他就要被扔到本土的莱茵区后勤部门养老了。在野心和恐慌的驱使下,达特曼上校孤注一掷,拿第五步兵团全体士兵的性命作为赌注,封堵了叛军支援西南战线的必经之路。
一切都是骗局。对叛军的【敌我分布】一清二楚的友军决定让达特曼去教训一下那些见风使舵的变色龙,而叛军则怀疑防卫军取消了交易,双方之间的猜疑造成的共同后果便是达特曼上校不得不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和叛军的主力部队作战。
“我倒有些可怜他。”达尔顿喃喃自语道,“他会钻营,很无耻,可他的上司比他还无耻,所以把他害了,连带着把你们也害了。”
“这是他自找的,我不可怜他,我可怜那些白白送命的士兵。”麦克尼尔直视着达尔顿的眼睛,“达尔顿上尉,这些土著裔想要的不过是自由,是和其他EU公民一样的自由,不然没有人会愿意投身朝不保夕的战场上。你们的祖先从英格兰和欧陆逃亡的时候,想必也是害怕被狂热的市民砍成碎块吧。他一直在受骗,最近才察觉到真相,并且很快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我不该指责他为懦夫,他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在只求保命时应该做的一切……仅此而已。”
“没关系。”达尔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麦克尼尔,“对了,我还是希望您认真地考虑我的提议。你已经背叛了EU,而布里塔尼亚帝国现在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虽然你只是个士兵,你的头脑至少比那些依靠祖宗的威名才能统领军队的贵族强很多。”
“恕我拒绝,我说过我学不会那些礼节。”麦克尼尔笑了,露出满口白牙,“再说,您没必要招揽一个快死的人……时候到了。”
地面忽然震颤起来,隐约传来类似雷霆一般的响声和爆炸声。还在庆祝胜利的叛军士兵惊惶不安地四处张望,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异常,但有些眼尖的士兵已经发现对面的山体中部位置莫名其妙地冒出了粉红色的烟雾。
安德烈亚斯·达尔顿快步跑到外面,他只需要看一眼就凭借经验判断那是樱石炸弹爆炸后的景象。年轻的布里塔尼亚军官冲进小屋,举起手枪对准了麦克尼尔。
“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