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过战场但已多年没有亲身走上战场的桑松握紧了手枪,他示意几名卫兵跟随他一同前进,然后扭头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大楼一层被炮弹炸得宽敞了不少的小门。一行人进入大厅后,前方的卫兵立即将桑松护送到大厅中的安全位置,同时呼叫战友们提供大楼内部的结构示意图。幸运的是,根据其他事先有机会侦察的国家宪兵的说法,钟复明的办公室离桑松一行人不远了。
提着手枪深一脚浅一脚跟随着卫兵从楼梯向上攀爬的桑松却犹豫了,他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钟复明在取得韩处安的信任之前就是能在许多地区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但这位獬豸社社长最终成为了国家重建最高会议中的行业代表,仍是由于韩处安的施舍,是韩处安给予了他这份权力,也是韩处安本人随时能够将其收回。浓重的不安笼罩了桑松的内心,他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情,想到了自己可能的下场,也想到了自己的本意。就算他今日借助韩处安的力量将钟复明除掉,明日一旦他自己失去利用价值,他的结局不会比钟复明更好看。
管那么多干什么——先把钟复明解决掉再说。
卫兵们进攻走廊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阻碍,一名抱着一大摞文件冲出来的青衣人见无法逃脱,猛地扑向其中一名卫兵并拉响手榴弹准备同归于尽,多亏旁边的另一名卫兵眼疾手快地将那人拽向了走廊尽头并将其从楼梯的护栏上方推了出去。半空中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不偏不倚地掉在从下方的缺口中冲进来的国家宪兵们的面前,把几个看起来年轻一些的国家宪兵吓得脸色发白。
这不是桑松的工作,他应该坐在国家宪兵司令官的办公室里,而不是像个战地指挥官一样到前线督战,更不必说身先士卒地跟着这些国家宪兵冲锋了。真正驱使着他以身涉险的是昔日时光的复苏,他曾经是在古国一教授的教导下英勇地选择了战斗的一名战士,无论手持枪械还是钢笔,他先是亚洲复兴事业中的斗士,而后才是作为【约瑟夫·罗伯特·桑松】的个人。
第一个踹开了走廊中央位置紧闭的大门的卫兵愣住了。身穿青色制服、正襟危坐地站在办公椅前方的钟复明不紧不慢地关掉了身旁的录像设备,似乎刚刚结束了什么很有意义的工作,至少是值得他留下来冒着生命危险将之完成的。见办公室里再无第二人,卫兵们鱼贯而入,十几条枪包围了钟复明,只有门口留着一个供桑松以胜利者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入内的缺口。
“你居然没有逃跑。”真正轮到他得偿所愿的时候,桑松反而变得淡然了许多。他不想嘲笑钟复明,也不想额外做什么事情用以奚落对方,“知道吗?把嘴上说的那些话全都当成生意的人太多了,你是罕见的愿意去相信它的人之一。”
“我有对我的事业的必胜信念,而且不是基于盲目的信仰。”钟复明没有正眼看桑松,这让旁边的卫兵们恼火不已,但外面传来的爆炸声让时刻负责保卫桑松的他们放弃了多此一举的想法,“你们的尝试总有一天会失败,在越来越多的冲突中,东盟几百个不同族群的自我意识将会逐渐苏醒,并压倒你们人为构造出的所谓的亚洲复兴理念。”
“你对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缺乏了解,钟社长。”桑松摇了摇头,他这时隔着办公室的窗户玻璃看到一名有着黑色长发的青年国家宪兵军官带着几名卫兵从楼下走过,“国家既是机器又是一个有机体,我要做的是尝试让不可或缺的各个部分实现真正的协作。在我这里,您和您的那套理论除了人为地加大原有的裂痕、妨碍不同群体之间的合作之外,毫无意义。最让我感到惊奇的是,你居然幻想着几百万有着截然不同生存境遇并因此养成了甚至互相冲突的思维模式的人会仅仅因为你所称的什么血脉联系就团结起来听从你的号令。最离谱的幻想故事都不敢这么写。”
钟复明笑了,他那貌不惊人的脸上满是戏谑,每一个皱纹里都埋藏着对桑松的恶意。
“也对,你不会理解的。”他像是自言自语,“事实会证明我所预料到的一切将会发生在这片土地上,而你们会颗粒无收。”
“别以为这种话听起来很有气势,钟社长。”桑松摩挲着那把手枪,“我从古教授的人生中学到的教训是,我们必须有为着自己的理念而奋斗终生的勇气与信念。我们必须战斗,连犹豫和悲伤的机会都没有,停下的那一刻就是迎来死亡。在未知的时间、未知的地点以未知的方式退场,是走上我们这条路的人的命运。”
身穿青色制服的中年男子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大吼着扑向桑松,迎接他的则是桑松的子弹。桑松一连向着钟复明开了三枪,第一枪只击中了钟复明的手腕,第二枪击中了胸膛,第三枪打中了额头。钟复明像喝醉酒一般倒退着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时间仿佛静止了。桑松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那具尸体,不敢相信自己轻而易举地干掉了东盟内部最大的敌人。尚且不论自由南洋联军究竟属于内部敌人还是外敌,单看兴亚会所执掌的东盟内部,钟复明一度被桑松视为首要危险人物。这个没有任何正当职业也没有任何可查履历的家伙堂而皇之地窃取了东盟最有权力的职务之一,并指示他的手下以堪称惨无人道的方式屠杀安分守己的东盟公民。不仅如此,北婆罗洲等地被捣毁的多个基地中保存的证据还显示,钟复明和他的同伙以同等的残忍对待其口中所称的同胞。
就是这么一个头号大敌,今日像一条狗一样死在这里,而原因仅仅是韩处安觉得钟复明的利用价值抵不上继续放纵钟复明带来的损失。不,这不是战斗的结束,真正的威胁还未铲除。
或许有一天,像一条狗一样死在类似的办公室里的会是桑松。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会为他所憧憬的未来积蓄更多的力量。
忠心耿耿的卫兵向他报告说,办公楼内部没有找到爆炸物或可疑的放射性物质。
“把尸体拖走,这里现在归我们控制了。”桑松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可以好好地构思该用什么理由去指责差一点闯祸的麦克尼尔了。诚然,麦克尼尔用一种相当暴力的方式把双方之间的冲突公开化,不过这竟然奇妙地把兴亚会送上了进退维谷的地步,以至于韩处安终于不得不决定和钟复明决裂。显然,韩处安明白,把万象市发生的袭击事件归咎于麦克尼尔和国家宪兵队,只会撕碎兴亚会内部不同派系之间的脆弱共识。
不管怎么说,桑松今天了却了一桩心事,就算他因此而荒废了今日其他的公务,那也不会让他感到分外自责。当他把双手插在衣兜里、愉快地走出摆放着钟复明尸体的办公室时,一名国家宪兵从屋子里跟随他走出,急忙向桑松报告自己的发现。映入桑松眼中的是在爪哇岛很常见的健康肤色。
“克里什纳·坎西尔先生,我劝你报告一些有用的东西。”桑松不会因为对方只是普通士兵就将其忽视,帮了他不少忙的麦克尼尔以前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雇佣兵,“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