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理从30多岁第一次进入内阁担任金融委员会委员开始,历经十几届内阁和多任总统,始终得不到把他的经济新政变为现实的机会,那正是窃据东盟的腐败集团知道陈总理服务于真正的亚洲复兴事业、是他们的敌人而不是可以利用的盟友,在这群以吸血为生的寄生虫的治下,东盟永远没有什么更光明的未来可言。”说到这里,他把视线转向有些冒冷汗的陈永春,“要说我们之间的分歧,那是技术上的,不是原则上的。”
的确,仅从个人角度来说,没有兴亚会接管东盟,以陈永春为代表的所谓中立派人士永远也没机会登上舞台成为焦点,而他们的生命和理想只会在日复一日的黑暗时代中消耗殆尽。在他们用听起来更加美妙的口号反对兴亚会之前,先得想想是谁给了他们站出来反对的能力和机会。兴亚会终结了旧东盟战乱时代中枢机构的金权政治,又成功地避免自身走上军人干政的歪路,包括陈永春在内的一干所谓中立派人士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专门来抢夺胜利果实的忘恩负义之辈。
这便是大部分兴亚会支持者的看法,也是麦克尼尔和他的团队的看法。事实上,迈克尔·麦克尼尔已经决定,不管陈永春一方承诺了什么,他都会在这轮选举中投票给韩处安。
见陈永春一时语塞,韩处安满意地点了点头,以更加悠闲的姿态坐在沙发上,思考着能和对方对抗的策略。作为经济和财政上的专家,陈永春的许多方案都有可取之处,只可惜过分地注重平民生活这一个特殊点的陈永春忽略了整体:平民只是兴亚会所称的有机协作的一部分,把过多的利益让给平民会危及总体的稳定性。只要利用陈永春除经济外缺乏明显重点的劣势,韩处安就有信心从对方的支持者中夺取声援,而后他也不介意反过来用对方的策略武装自己。
“在我看来,解决问题不应该靠削减军费并缩减军队规模、令更多无业游民涌入社会。”韩处安自信地开口了,“相反,我们采取的是较为进取的开放策略。东盟有能力也有机会成为主导南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贸易中心,通过和印度地区诸国的交易,我们不仅可以避免陈总理所说的财政危机,倒是可以额外为我们的公民创造更多的岗位和更多的机会。”
“但是,我方的外债问题目前日趋严重。”陈永春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其中,为摆脱对外国军事装备和民用产品的依赖所投入的大量资金,至今未见能从新投产的产品中得到任何回报,加之各个主要工程项目的腐败和市场垄断阻碍了改善经济秩序的尝试,这又反而使得我们继续朝外国借债。议长,我接任总理时,当时我国人均欠债用旧亚元换算成今天的新亚元,大概在1500新亚元左右,而现在我们人均欠债30000新亚元。”
陈永春向着镜头竖起了三根手指。
“30000!这看起来不像是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因为过去的时代里——以实际的购买力计算——也出现过一些人均外债高达几十万新亚元的国家,但我们的这30000新亚元的人均外债是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出现的,新出生的下一代孩子以后应该学说的第一个词是Thirty,第二个是Thousand,这样他们就知道自己生来要背负多少代价了!”
场下观众为之哗然,即便是兴亚会特地请来的职业观众演员都为此感到惊讶。虽然兴亚会规规矩矩地将经济状况统计数据发布在相关网站上,但平日忙于谋生的东盟公民们很少认真地去分析那些数字,甚至不见得听说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具体数字。陈永春毕竟是研究经济的专家,他甚至不需要用什么更加专业的说明,只需要几个数字就能轻而易举地使得东盟公民们产生足够的恐慌,而恐慌将催生对兴亚会的不信任。
甚至连训练有素的主持人也愣住了。
“呃……陈总理,这30000新亚元的外债意味着什么呢?”同样脸色发白的主持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收海外资产、利率飙升……当东盟显然在债务到期的时候也没法偿还时,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兴亚会可以选择把责任推给陈永春,因为这就是在陈永春担任总理的任期内发生的事情,但那也会导致兴亚会被动承担责任。从民不聊生的死局中振兴东盟经济的奇迹既然被兴亚会分享了一部分,欠债的坏名声他们也得分担。
从一开始,陈永春的想法就很明确。对他来说,军队不是捍卫东盟公民的守护神,而是名副其实的毒瘤,这一点就连一部分观点相对激进的兴亚会成员也必须承认。东盟军曾经是全东盟最大的土地所有者,现在这些土地虽然经过兴亚会主导的重新分配而到达了普通公民手中,可仍有不少公民为此背上了债务,军队原本所控制的企业、自然资源还牢固地把持在东盟军的管辖之下。
不能再让军队获得更多的资金了,那只会使得东盟公民们的生活状况继续恶化。
这是韩处安没法拒绝的糖衣炮弹,因为兴亚会其实也正在想方设法摆脱军方的牵制。2114年以前,兴亚会和军方是一体的,而在那之后军方则只是兴亚会旗下的一个构成集团。以桑松为代表的兴亚会革新派在遏制军方膨胀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但仍不能完全消除军方脱离控制的可能性。韩处安能做的事情,别人未必做不到。去年9月由于协助钟复明而被处决的十几名高级将领的下场已经证明了这种危险性。
可悲的是,韩处安也好,陈永春也罢,想压制军队的唯一办法只剩下在军队内部扶植自己的代表,用军人打败军人。在他们玩自己那套纸牌屋游戏的时候,千万不能忘记真正能够将整个牌局推翻的庞然大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
“陈总理,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种能被公民所接受的幸福生活是只靠着在所剩无几的少量资源上用类似朝三暮四的把戏蒙骗他人而实现的。”情急之下,韩处安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还是他的母语,“东盟的战乱刚刚结束,公民所期望的生活用任何手段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为现实。”他提醒陈永春不要忽视了实际情况,“在这个迎接我们的和平时代里,每个人都必须卖力地工作,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他人。”
“我不否认。”陈永春不顾下方观众席的嘈杂和喧哗,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要多久,议长?我自己也经常在做演讲的时候说,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是要受苦的,这是既定历史所决定的,所以我们辛苦一点也不算什么……但是,我们可以理解它只是一种被迫为之的生存策略,后人没有我们的经历,也得不到和我们一样的体会。我不敢寄希望于幻想着那时坐在我们这个位置上的人一定能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